白木優生呼吸一沉,他含混應了聲,“是、是……”
“還有,”北信介站起身,平靜望著灰發少年的發頂,
“現在,你是稻荷崎的隊員,不用害怕。”
對待怯懦的孩子,可以理性哄勸、可以明晰條例,可以放手讓他自己摸索成長。
但唯獨不可以恐嚇與威脅。
因為他的監護人,會出現在這孩子自由範圍邊緣的任意之處。
私下解決,即監護人、大前輩們私下協商處理。
可以說他不好、可以指出他的問題,但一聲不吭打上門,那就怨不得某些激進手段了。
‘——真是抱歉,我們就是護短了,有什麼問題嗎?’
就是這樣。
“白木——!”
橫跨球場劃出一道長弧線的排球在話音落下的一瞬當即到達揮臂而出的掌心,手掌觸感穩當合適,是幾乎完美的扣球點。
在跳起達340的高度與空間,對麵是足足三人攔防的擋死不放。
玉犬終於攥取到了這個時機,如嗅到血腥氣的鬣狗,聞著味就一路狂奔而來。
“不會讓你這個膽怯沒作為的家夥越過我們去!!”
玉犬的心聲似乎疊加響起在耳畔,一聲聲貶低、一聲聲斥責,無數的深暗晦澀的言語仿若平地而起的鎖鏈,束縛住他躍向天空的翅膀。
“——放棄吧,你扣不下去的!”
映入翡綠眼瞳中大張的六隻掌心仿若撲滅飛鳥的火焰,橫亙天空的牆垣。
壓迫力張滿、朝著艱難衝出束縛的人纏繞而上,淤泥般一點點漫過他的臉頰、死死鎖住呼吸的脖頸。
手掌觸及排球,扣下的動作被無數向後掙脫的影子拖拽、力道不斷削減。
即使再努力,胸膛惡心感直直泛濫,麵前更是一張張午夜夢回時驚醒的噩夢麵孔,到達指尖的力量被剝削,隻剩下最後一絲掙紮向上的求生欲。
六隻大掌橫成一排的手掌猛地蓋下,“磅!”地悶重一聲。
從眼角餘光,白木優生眼睜睜目睹著那一記來之不易的球從他身側劃下,劃出一道落地的弧線。
他在向下墜落。
絕望一點一點溢散。
啊、果然,他還是……
“——還沒有結束!”
嘹亮聲音響起!
一道人影矯健飛撲,順滑接起,是三年級的自由人赤木路成!
“攻手,再來一次!”他魚躍在地、仰起頭盯著他喊道。
自由人的使命,為隊伍的攻手爭取再一次進攻的機會!
“再來一次!白木!!”
遙遠的彼方,傳來呼喚他姓名的聲音。
時間或許在此刻降速、漫長成一個世紀。
上一次、在球場上,被人呼喚扣球……是什麼時候?
兩年、還是…三年前?
那個時候、扣下球的心情……
稻荷崎全場都在動,後排、前排,自由人、二傳,落在對麵的玉犬眼中就是全員多發性點位進攻。
“是哪一個、究竟是哪一個?”
玉犬的攔網視線止不住亂飄,視野陷入一片混亂。
還差最後一分,稻荷崎就要以碾壓的局數獲勝,雖然隻是練習賽、但並不代表他們就願意輸得這麼狼狽!
一道接一道的身影躍起,靈巧矯健的野狐不斷迷惑著感知力挫鈍的鬣狗知覺。
“盯緊那個家夥!!”
身後,操盤的二傳的聲音炸響,如平地一聲驚雷,玉犬前排的三人聯防視線一劃、全數落在完成助跑唰地再度起跳的灰發身影上。
‘什麼啊、又是那家夥……’
‘都這個程度了,絕對扣不下啦’
‘畢竟是那個——那個——逃跑的啦’
輕蔑與不屑視線掃過,三二一起跳的高牆再次橫亙、嚴絲合縫擋在重新振翅的飛鳥之上。
宮侑輕哼一聲,瞥過克製咬著唇、視線餘光卻在向他望來的白木優生。
嗨嗨~真是的,總是向前輩撒嬌、真是沒辦法。
——知道你在害怕了,不過麵對這樣的家夥,總是害怕可說不過去。
——不就是群失了方向的喪家之犬,就讓前輩們來拆解這片阻擋你展翅高飛的破牆爛瓦吧~
宮侑微笑,一個大墊步、以一種扭曲自身的姿勢舉起雙手,最大程度穩穩托起那幾乎完美一記長傳。
二傳守則其一,無論何時,都要為攻手傳出完美一球!
“——他扣不下去!!”
宮侑說,“他扣得下去。”
二傳守則其二,無論麵對什麼樣的困境,首要幫助攻手打破任何阻攔在他麵前的高牆!
“去吧!白木——!!”
“最後完美的一球,可就交給你了,一年級的!”
“——嗒。”
手掌接觸球麵,曾幾何時、那是最為美妙的觸感與聲音。
白木優生能感受自己的身體在顫抖,在戰栗,本能在呼喚他扣下這一球,而習慣卻在扼殺他的可能性。
他該猶豫、該遲疑的。
“——扣下去,優生!”
並不遙遠的另一端、近在眼前觸手可及的那一側,最準確、最精明的指令下達。
宮侑的聲音輕飄飄地在耳畔回響。
來自‘二傳’,卻又不是‘二傳’的聲音。
沒有惡心,沒有痛苦。
‘好開心。’
陰翳的翠眸仿若撥雲見日,一點點散去的是綿延多年的潮濕迷茫。
天頂灑下的熾亮燈光,悉數落在那一道騰空躍起的身影之上。
滯空的身軀仿若一張張滿的弓弦,勁瘦腰部驟然發力,手臂力道滿滿堆砌。
可見其上青筋暴突、大張掌心與球麵甫一接觸,停滯一瞬,幾乎是裹挾風聲震耳欲聾的轟鳴。
“——砰!”
“——咚!!”
肉眼難以承載的恐怖球速加持下,雙色排球呼嘯,幾乎不辨方向。
裹挾轟然之勢正麵直衝看似不可破解的三人聯防,過強的球勢與力道直衝麵門,對應的瞳孔震顫不停,因驚懼幾乎凝縮成一點。
他們終於想起了,在新教練上任前,在一切未更改前,在白木優生成為冷板凳常駐選手、隊內欺淩對象前。
他曾是——玉犬唯一的核心。
被退休的老教練認定為十年來最有天賦的、最能帶領眾人走向頂峰的——王牌攻手!
束縛飛鳥的鎖鏈寸寸崩解,發出“喀啦喀啦”令人牙酸的聲音。
掙紮的過程是痛苦的,飛鳥止不住地在流淚、在折磨,但一切終有時,隻有天空是它唯一的歸處。
隻待——這第一聲啼鳴響徹天際!
“——嗨嗨,請用~”
“好好享受前輩們專門為受欺負的可憐後輩留出的甜美勝利果實吧!”
“嘀——!!!”
血點飛濺,痛呼聲不歇。
白木優生落地,手指在抽搐。
在他麵前,一網之隔,是跪了滿地、被一記毫不收力的暴力扣殺正中麵門,硬生生打下來的玉犬攔網。
他們仰起頭看向他,麵上滿是驚懼、不可置信。
白木優生緩緩握拳,將所有的顫抖與瑟縮收入掌中。
他做到了。
他扣下來了。
“——都說了,不要隨便欺負我們家的孩子啊,”
宮侑單臂搭在灰發少年的肩上,轉過身、狐狸眼眯起,悠悠哉哉笑道,
“這不就是典型地在自討苦吃嘛~嗯、狼狽的……小犬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