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吧。以前我為達特曼上校做事,那時您或者其他士兵有很多機會見到我。”麥克尼爾心不在焉地應付著,他不認為這些普通士兵能夠真正理解當時發生了什麼。達特曼上校在羅德西亞北方的作戰行動是災難性的,儘管軍隊後來確實借機殺死了大量土著並基本鏟除了土著武裝的威脅,這一事件卻引來的公眾的質疑,並使得赫爾佐格總督最終被迫提前公布為了安撫土著而設立的法案。結果,總督的善意激怒了阿非利加布裡塔尼亞人,這些布裡塔尼亞人認為總督要使用【容易被收買的窮困的下等人】來分走他們與生俱來的特權,叛亂從那時開始就已經成為了遲早會發生的必然事件。
麥克尼爾還記得他和阿達爾貝特上次去見總督時的談話。
“這些人不識抬舉,他們根本沒意識到閣下用心良苦。”阿達爾貝特·赫爾佐格為自己的父親打抱不平,“這些習慣了偷雞摸狗的家夥本能地認為隻有和他們一起做著齷齪的事情的人才能夠和他們交談……”
總督本人無精打采地看著一篇報告,口齒不清地說道:
“是啊,如果他們識相一些,我就能夠迅速地解決南非目前麵臨的經濟問題,至少這些問題可以拖延到下一屆總督那裡再爆發……然後我就可以回到歐洲繼續闖蕩了。”
聽到這句話,麥克尼爾習慣性地看向一旁的阿達爾貝特,後者眼前一黑,大聲嗬斥道:
“您也是為了一己之私?不會吧?我以為閣下是南非唯一的良心——”
“唯一的良心已經死了,阿達爾貝特。豪爾赫·迪亞茲是個好人,好人活不長。”赫爾佐格總督透過黑框眼鏡嚴肅地看著自己的獨生子,“世人都是為了私利才在人間掙紮,你敢說自己參軍入伍就沒有半點個人動機?”
長期以來,土著人在非洲受到歧視,他們隻能從事低端的體力勞動工作。在工業迅猛發展的時代,這種模式很受歡迎,無論是歐洲本土還是非洲殖民地都認為eu可以長久地生活在這種狀態中。然而,傳統工業的萎縮使得大批土著工人失業,而他們又無法從事相對高端一些的服務業,最終的結局是淪為無業遊民。於是,非洲殖民地出現了一種詭異的現象:一方麵,大量的失業人口(主要是土著)長期找不到工作,成為巨大隱患;另一方麵,許多崗位又招不到人,經濟規律使得白人紛紛放棄了體麵而成為他們以往看不起的中下層群體。如果殖民地不在官方層麵上做出調整,它將會被白人和黑人的怒火一起掀翻,而那時誕生出的可能是超過族群身份界限的恐怖事物。利用這種廣泛的不滿而暗中進行顛覆活動的結社組織不在少數,eu向來視它們為為非作歹的敵對勢力。
“白人做老爺、黑人做奴才的日子已經徹底結束了,可有些人意識不到這一點。”赫爾佐格總督冷峻地審視著眼前的兩名年輕人,“想象一下,沒有人去填補那些崗位的空缺,那麼作為空中樓閣的所謂高薪行業也將萎縮……讓土著擁有和我們一樣的受教育權利、工作權利,恰恰是為了我們自己,是為了我們的子孫後代不會成為【體麵的奴隸】。”
“除非……”麥克尼爾思索了片刻,“學習布裡塔尼亞帝國,將大部分白人也劃入二等公民行列。”
“的確如此。但是,我們沒有貴族,也不像布裡塔尼亞帝國那樣擁有一個他們虛構出來的【布裡塔尼亞人】概念作為核心。”總督歎了口氣,“誰是核心呢?法蘭西人?德意誌人?還是英格蘭人?我們沒有主體。”
即便赫爾佐格總督的動機是為了在任期內擁有更多的政績,他至少試圖探索一種長期可行的新方案。反對他的那些阿非利加布裡塔尼亞人,在遇到這些經濟問題時並沒有成熟的應對措施,隻是一味地聲稱是那些不配做人的土著奪走了他們的工作和財富。
麥克尼爾拋下這些思考,讓其他士兵集合,向著軍營西側前進。西部有一座土丘,若是這裡發生戰爭,也許它能夠成為用來抵擋敵人入侵的主要火力點之一。
他的第一個命令是要求其他士兵和他一起穿越土丘、到達另一側。這個任務算不上困難,訓練有素的士兵可以輕而易舉地完成這項工作。麥克尼爾一聲令下,他本人一馬當先衝了出去,其他四十多人稀疏地跟隨在後方,看起來不大整齊。其他士兵望著這一行人消失在遠處,都有些感到詫異。基層軍官委托士兵或士官代為處理管理士兵的工作,是再正常不過的,但這些代理人多半會畢恭畢敬地同時應付雙方,而不是像麥克尼爾這樣拿出比原本主官更加凶狠的氣勢來操練士兵們。赫爾佐格總督下令大規模征召土著參軍是幾天前的事情,這些僅憑著一腔熱血或是某些其他動機而入伍的土著人必然需要長時間的鍛煉才能趕得上普通士兵的平均水平,麥克尼爾的做法多少有些急於求成了。
“你說,這些人加入軍隊能得到多少好處呢?”
“也許隻是為了保命吧。”正在擦拭槍管的一名士兵回應同伴的疑問,“假設叛軍勝利了,我們的日子還會照舊繼續,他們這些土著就不一定了。”
阿非利加布裡塔尼亞人在羅德西亞宣布獨立後,迅速貫徹落實了他們的大部分綱領。其中,最主要的一條便是將他們的控製區建設成純正的布裡塔尼亞人國家,不允許那些肮臟的土著玷汙布裡塔尼亞人的血脈。阿非利加布裡塔尼亞人首先是下令一切用人單位不得雇傭土著人,而後又下令將各地的土著強製遷移到指定區域集中居住並以重兵看守。直接導致赫爾佐格總督放心大膽地征召土著的,是北方發生的針對土著的屠殺行為。阿非利加布裡塔尼亞民兵組成的武裝集團見到皮膚顏色不一樣的人就開槍,有時連恰好被困在羅德西亞的土耳其人或西班牙人都難以逃過一劫。當阿非利加布裡塔尼亞人自以為可以依靠這種手段提高內部凝聚力時,他們將土著推到了絕境。除了拿起武器戰鬥之外,土著已經失去了所有的周旋方法,總不能坐以待斃。
麥克尼爾希望這些為了保命而參軍的土著青年能夠燃起鬥誌,他很快就失望了。土著士兵繼續鬆散地跟隨在他身後,那樣子活像是為了應付上司的工作而決定敷衍了事的上班族文員。他想斥責這些不知輕重的年輕人,可他還是放棄了。背著幾十千克重的包裹的前指揮官停下了腳步,站在土路旁看著這些士兵慢悠悠地從自己眼前通過。
幾個小時之後,隊伍終於返回了營地,門口有一百多人圍在那裡,等待著這支奇特隊伍的回歸。麥克尼爾毫無疑問地走在最前麵,他一臉輕鬆地跑進了大門,卸下身上的全套裝備,又在附近慢跑了一陣,才坐在一旁的樹樁上休息。又過了十幾分鐘,其他士兵組成的大隊人馬才姍姍來遲。他們很快看到了坐在路旁的麥克尼爾,勞累和不滿驅使著他們上前討要一個說法。麵對著眾人七嘴八舌的責難和諷刺,麥克尼爾不為所動。
“說完了?”他淡漠地回了一句。
聽到這句話,黑人士兵們忽然沉默了下來。有些消息靈通的士兵告訴他們,麥克尼爾是能夠以一抵十的戰鬥專家,萬一雙方打起來,他們能否打得過麥克尼爾還是個未知數。
“我以為人在逃命的時候會用心一點,看來我錯了。”麥克尼爾站了起來,“共和曆152年(皇曆1943年下半年~1944年上半年),聯邦軍突襲鄂木斯克,我軍有一千多人因為還在睡覺,被當場炸死在床上。再往前追溯,共和曆150年(皇曆1941年下半年~1942年上半年),因為時任指揮官本人睡覺耽誤了五分鐘,我軍十幾萬人在凱瑟琳施塔特被包圍,隻有67人幸存。”他回頭看到了其他圍觀的士兵,於是提高了音量,以便讓這些觀眾也明白他的想法,“我跟你們一樣,隻是個普通士兵——但是,坦誠地說,我不想和你們並肩作戰,因為你們的下場大概是很快成為連戰場邊緣都摸不到的屍體。”
他向著院內營房的方向走去,沒有人阻攔他。麥克尼爾所說的當然是事實,而且是被釘在恥辱柱上的經典反例。然而,這些土著人內心可不一定將eu當作自己的祖國,更不會將eu的曆史當作自己的過去。他們隻是被迫參加這場戰爭,不戰鬥就隻能等死。
假如渾渾噩噩地消極抵抗也能求生,沒有人會想要充當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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