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鬼,這些地方不賣食品。”麥克尼爾抱怨道。
“你就知足吧,這年頭怎麼會有隨便賣食品的商店……”湯姆自言自語地說道。
麥克尼爾感到奇怪,十幾分鐘之後他終於明白了湯姆的意思。在他們穿過空無一人的十字路口後,迎接他們的是一眼望不到儘頭的漫長隊伍,這些穿著各類大衣的市民正在寒風中向前挪動著,他們手中提著各類包裹,也許是準備一次性購買許多物品後將其全部帶回去。邁克爾·麥克尼爾趕上了排在隊伍末端的一名裹著頭巾的老太太,他向著對方喊了幾聲,希望引起老人的注意。當這位老人回過頭的時候,麥克尼爾被眼前的景象驚嚇到,身不由己地向後退卻,摔倒在了地上。映入他眼中的簡直是披著一層皮的骷髏,這一定是魔鬼打造出的幻覺。從地上艱難地爬起來的麥克尼爾離開了隊伍,向前走了幾步,觀察著隊伍中其他人的樣貌。不出他所料,這些瘦得皮包骨頭的市民看起來猙獰恐怖,即便是教堂上的撒旦和石像鬼雕像也不會比活生生的人更真實了。
市民們木然地向前行走著,他們沒有關注在一旁竊竊私語的麥克尼爾和湯姆,也許是他們已經適應了這種注視,又或者是他們乾脆沒有聽到任何評頭論足的言論。
“上帝啊,這是什麼……”麥克尼爾看著湯姆,希望他給出一個答複。湯姆躲避著他的眼光,支支吾吾地說道:
“彆看我……我也隻是從新聞中聽說烏克蘭發生了饑荒,沒想到這麼嚴重……我到這裡之後還沒機會來後方休息呢。”
一名市民一聲不響地倒下了。他向前伸出枯瘦的手,似乎要抓住什麼東西。後麵的市民對此不聞不問,他們繼續向前行走著,踩在垂死的同胞身上前進,將那隻手重重地踩到雪地裡。沒有人低頭去看即將變成屍體的中年男子,也沒有人把他拖出隊伍。
邁克爾·麥克尼爾忍不住了。他見識過各種各樣的災難,唯獨沒見過饑荒——確切地說,因泰伯利亞和戰亂而迅速減少的人口讓饑荒變得根本不可能發生。穿著白色軍大衣的士兵向前走了幾步,打算將不知是死是活的屍體從隊伍中拖出來。但是,一隻有力的手將他拉回了原地。怒不可遏的麥克尼爾回頭看向來人,對上了無神的灰色眼睛。
“沒用的。”同樣穿著白色軍大衣的青年軍官沙啞著說道,“你救不了他們,每天都有成百上千人活活餓死。”
這名軍官的身高和麥克尼爾相仿,留著金色的短發,這讓他的腦袋看起來像是方正的磚塊。這副造型通常會讓人聯想到威武和霸道,而眼前的軍官身上絲毫找不到類似的氣息。他像是一個對一切都漠不關心的普通市民一樣路過這裡,帶著慣常的冷漠不痛不癢地評價著發生的一切,然後又滿不在乎地離開。麥克尼爾正要動怒,對方肩章上的兩條白色橫杠讓他頓時偃旗息鼓了。他隻是個入伍沒多久的普通士兵,得罪不起上尉。
“長官。”麥克尼爾和湯姆不情願地向軍官敬禮,然後頭也不回地轉身溜走了。他們都不想和這些軍官打交道,軍官是不可能體會到士兵的感受的。上尉沒有試圖追上二人,他隻是向著兩人遠去的方向看了幾眼,轉過頭繼續沿著隊伍前進。等不到下一批食物的市民隻會成為火葬場的骨灰,這是冰冷的事實,沒有人能夠改變。
食物匱乏到了極點,一切食物都實施配給製,走私食物的利潤超過了大部分其他產業,許多商人鋌而走險開始囤積食物並高價出售。托馬斯·托馬斯對麥克尼爾說,一些軍官也秘密從事這些交易,他們和烏克蘭本地的商販合作,從中獲取巨額利潤。有時候,這些軍官會安排普通士兵為他們打雜,消息就是這麼泄露的。然而,沒有任何人會選擇告密,大家心照不宣地保持默契,維持著非法交易的平穩運行。既然自己是受益者,誰也不會放過賺外快的機會。
幾名烏克蘭警察從他們眼前路過,這些警察走進了旁邊的一棟住宅內,從中拖出了一具屍體。他們將屍體送到卡車上,開著車子離開了現場。隔著很遠,麥克尼爾便聞到了揮之不去的腐爛味道。
“這哪裡是城市,這是棺材。”麥克尼爾的胡茬上又結了一層霜。“烏克蘭是怎麼變成這樣的?這裡可是歐洲的糧倉,如果烏克蘭也落到了如此地步,其他地區說不定已經……”
然而,美軍的食品供給相當充足。假如其他人看到城市裡的景象並將其告知麥克尼爾,麥克尼爾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的。即便他在幾天前得知以太陽能為導向的新農業因新冰期的到來而受到重創,他也並未聯想到饑荒上。饑荒?開什麼玩笑,現代社會不會有饑荒,歐洲和北美更不可能發生饑荒。
湯姆起初還會為麥克尼爾解釋幾句,後來他也沉默了。沒有人會對這種慘狀熟視無睹,此前二人都未曾設想局勢會惡化到普通平民無法生存的地步。造成這一結果的當然是天災,新冰期的到來是不會因人類的意誌而改變的。那些大聲宣傳這一變化是神在懲罰人類的神棍也不能改變現狀,他們並不能讓瀕死的活下去、讓死了的活過來,隻是借助這個機會從快死的人手裡搶走最後一塊麵包。
“還是老家好。”湯姆歎了口氣,“至少咱們那裡沒有饑荒。”
“真的?”麥克尼爾半信半疑地問道。
“真的,我沒見過饑荒……我可不清楚你的老家有沒有。”
前麵的服裝店門口坐著一個流浪漢,麥克尼爾來到他麵前一看,發現這個人已經被凍成了冰棍。他叫來了正在附近巡邏的警察,警察們七手八腳地將這座冰雕抬上了運送屍體的卡車,並感謝麥克尼爾及時告知他們這裡出現了死人。
“嗨,這是悲劇,我們應該避免它再次發生。”麥克尼爾和一名使用著奇怪口音英語的警官交談著,“這也許是最艱難的時代。”
“不管怎麼說,感謝您保衛我們的國家……”
麥克尼爾苦笑了幾聲,象征性地說了幾句謙虛的話,便和湯姆走進了旁邊出售手機的專賣店。他們也許真的在保衛烏克蘭,然而平民卻成千上萬地被活活餓死和凍死,那麼留給烏克蘭人的會是什麼呢?
麥克尼爾需要一部新的手機,他撿來的手機已經被長官沒收了。好在手機店的售貨員會說英語,他們向麥克尼爾推薦了許多新的型號,不過這些宣傳對麥克尼爾來說毫無意義。他看重實用性,隻挑了最便宜的一款。和上次一樣,他現在需要的是一個通訊工具,隻要他能夠和埃貢·舒勒保持聯係,後續的行動會簡單許多。能夠參加國際會議的舒勒教授顯然比他這個還在海軍陸戰隊當普通士兵的四等雙足多用途人形牲口有更多的資源。
兩人走出手機店的時候,正碰上幾個喝得酩酊大醉的士兵前往附近的小巷中繼續尋歡作樂。望著巷子裡那些看上去不靠譜的招牌,麥克尼爾警覺地後退了幾步,和湯姆離開了現場。他萬萬沒想到這些士兵會在前線已經發生戰爭的情況下繼續去夜店消遣。
“他們可真有錢。”走在去另一家商場的路上,麥克尼爾和湯姆談論起了這些同樣不靠譜的士兵。
“不,真實情況是價格下跌了。你看,一塊麵包現在就能換到一個烏克蘭姑娘。”湯姆嚴肅地對麥克尼爾說道,“這不是開玩笑,是現實……不然就等著餓死吧。”
“天哪。”麥克尼爾的心情變得十分糟糕,他幾乎是立刻失去了一切信心。在這樣一片土地上作戰,勝負無關緊要,反正世代生活在這裡的平民百姓看不到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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