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克尼爾和湯姆闖進了大街上的一座屋子,一個謝頂的中年男人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
“舉起手來!”
“他不懂英語——”
這倒是真的,中年男人見兩人沒有敵意,也沒有一見麵就把他按倒在地搜身,自顧自地嘟噥了幾句,繼續看他的電視。這份從容不迫讓麥克尼爾和湯姆都十分詫異,他們不相信身處戰區的平民有如此的氣魄。如果這個人不是真的看透了生死,就是已經麻木了。湯姆相信眼前的烏克蘭人是受到驚嚇過度後喪失了反應能力,畢竟連許多身經百戰的士兵都會得上ptsd,一個烏克蘭老農民怎麼可能勝得過職業軍人?
其他場景中的平民大概沒有這樣的好運。一隊美軍士兵在搜查民房時發現屋主掛著俄羅斯的三色旗,當即決定將他逮捕。儘管屋主再三用俄語解釋他隻是為了防止被戰火波及而決定在不同時期掛起不同的旗幟,抓獲他的美軍士兵堅持認為這家夥是俄軍的間諜或密探。他們相信自己的判斷,這是幾十年前流傳下來的老辦法。當年在中東執行任務的美軍也會將掛著侯賽因頭像的平民逮捕,寧可錯抓,決不能放過一個可疑人員。
“如果他真的效忠於烏克蘭,應該說烏克蘭語。”在屋子中集結的士兵們竊竊私語著。
薩拉斯中士皺起了眉頭,他有一大半墨西哥血統,平日生活在老家也基本隻說西班牙語,其他士兵的言論在他聽來尤為刺耳。但是,他沒有提出任何反駁意見,隻是在翻譯的協助下詳細地詢問了那名烏克蘭平民一些有關此地的俄國占領軍的問題,而後便決定把對方放走。當他們處理完這件事時,已經是下午了,美軍還在和俄軍激烈地爭奪城鎮。餓著肚子打了快半天的美軍士兵們有些疲憊,他們在長官的督促和命令下硬著頭皮前進,繼續朝著俄國人控製的據點和防線發起進攻。俄軍很明智地放棄了不易防守的街區,而將那些地形複雜的地段變成了堡壘,美軍每前進一步都要付出相當慘重的代價。
邁克爾·麥克尼爾在一座屋子下方的地窖內搜索著,他失望地爬了上來,向正在上方等待的湯姆彙報他的最新發現。
“這裡要是有地道就好了,我們可以偷襲對方的側翼。如果是大城市,地鐵可以幫助我們更快地包抄敵人。”
“我看敵人不會給我們留下這種機會。”湯姆笑了,“當年德國人為了防止俄國佬用地鐵包抄帝國辦公廳,選擇了打開水閘把藏在地鐵的平民和傷兵活活淹死。”
“也對。”麥克尼爾也笑了,他相信俄國人做得出來——然而,如果類似的戰爭發生在合眾國本土,恐怕合眾國也不會在乎平民的死亡。南北戰爭期間北軍的報複性屠殺和縱火給南方各州造成了極差的印象,以至於類似kkk的組織後來更要求其成員優先討伐北方白人。
既然找不到捷徑,他們隻能選擇從地麵莽撞地進攻。這座鎮子很大,加上美軍並不能確定俄國人是否會將部分兵力分散到其他街區,他們的前進速度十分緩慢。等到恐怖的夜幕降臨時,疲憊不堪的美軍士兵早早地縮回了他們的控製區,預備第二天再發起進攻。夜戰麵臨的問題不僅僅是視野,還有體力。新冰期時代的夜間氣溫普遍低得令人顫抖,在夜間發起攻勢的代價很可能是相當一部分士兵的凍傷和死亡。合眾國沒有發明能夠讓士兵完全不受寒冷環境影響的裝備,這些環境下的戰鬥極大地考驗著士兵的意誌和能力。
但是,麥克尼爾看來是沒機會休息了。他時常感到困惑,因為他總是由於莫名其妙的原因而失去睡覺的機會,從他清醒的那一天算起,他有好幾個午夜是在雪地裡爬行著度過的。這一次,他們被長官安排去執行一個特殊任務:前往東北方向探查敵人的情報。按照美軍的預定作戰計劃,另外一支部隊應該已經占據了那裡,而他們至今沒有傳回任何消息,軍隊試圖用無人機進行偵察時又遭到了俄軍的攔截,情況變得撲朔迷離。越是靠近東烏克蘭的邊境地帶,他們就必須更加謹慎。一旦美軍在事實上入侵了俄羅斯,這將很可能帶來第三次世界大戰——核大國之間互相用核武器毀滅對方帶來的世界末日是麥克尼爾最不願意看到的結局。因此,他也好奇為何俄國在遠東戰敗後沒有選擇這種同歸於儘的辦法。
薩拉斯中士簡要地向其他士兵說明了周圍的情況,而後要求對計劃有疑問的隊員提出意見。
“我有個小問題:萬一我們被敵人包圍了,能不能退到白羅斯境內?”
“……理論上來說可以,但那樣和被俘沒有區彆。”薩拉斯中士重複了一遍,“眾所周知,白羅斯現在和俄國組成了邦聯,我們有理由相信俄國人會把這個東烏克蘭地區的什麼新俄羅斯也算作其成員。假設我們因為某種原因而進入白羅斯,等待著我們的命運是被白羅斯當局逮捕而後轉交給俄國人。”
麥克尼爾看著烏克蘭地圖,內心出現了不祥的預感。不對,他們的判斷出現了問題。俄國人的主攻方向是南方,所謂的新俄羅斯聲稱擁有的領土也是南烏克蘭。俄軍已經出現在了赫爾鬆,戰線的南方受到嚴重的威脅,而美軍目前依舊按原本計劃穩步向東推進,並認為可能的新危險會出現在東北方向。的確,倘若俄國打算大舉介入或乾脆全麵開戰,俄-白聯軍將從東北方向進入烏克蘭以解救正在被壓縮到頓河的叛軍。另一種可能的結果是,俄軍從白羅斯直接南下並將烏克蘭攔腰斬斷,從而將美軍和烏軍的主力部隊消滅在東部。
不過,那是從純軍事角度出發的考慮。俄國和布裡塔尼亞帝國似乎有一點很相似:經曆了長期的衰退,名為大國實則沒有主導權。如果不能保住手中的權力,輕則奮鬥的成果被其他人竊取,重則一切成就全部被消除,這也是許多人為了權柄而不惜名聲的另一個原因,並非所有人都貪戀權力,他們隻是不想讓自己的理想成為他人的工具和犧牲品。在冰期的折磨下,俄國的環境已經變得不適合生存,用一種通俗而粗暴的方式來形容,他們尋求的是字麵意義上的【生存空間】。俄國不僅不能承受另一次失敗,甚至不能承受一次與預期結果不符的勝利。它必須找到更多的宜居帶,傀儡國和衛星國毫無意義,勢力範圍和國際地位也是虛無縹緲的。生存的威脅比一切威脅都更具體也更致命,【新俄羅斯】隻聲稱其擁有南烏克蘭的主權,也是基於這一目的。假若奪取南烏克蘭便能解決燃眉之急,俄國人不會冒著和合眾國發生戰爭的風險而選擇消滅整個烏克蘭。就算美軍把絞索套在他們的脖子上,他們也不會忘記原本的目的。既然總要在倒台和滅絕之間選一個,俄國人會一心一意地進攻南烏克蘭,並利用【不宣戰】將合眾國限製住。合眾國以為他們將俄國佬逼急了就能迫使對方宣戰,然而俄國人若是徹底放棄東北戰線,合眾國卻不能入侵白羅斯——相反,俄國人能夠直接從克裡米亞進攻薄弱的南方。極限施壓的前提是對方會買賬或崩潰,而俄國和合眾國此番的博弈根本不在同一個頻道上。
他直到上路了還在思考這個問題,並屢次停下來自言自語,這引起了中士的注意。
“怎麼了?想家了?”
“我在想,咱們的行動到底有沒有意義。”
“唉,其實我有時候也懷疑自己執行的任務沒意義。”薩拉斯中士拍了拍麥克尼爾的肩膀,“但是,我一想到自己的家人還在等著我回去……還等著我養活他們,我可不能死在這種地方。喪氣話自己偶爾說一說也就罷了,說多了,自己就信了,那才是最要命的。”
麥克尼爾跟隨著中士一起前進,內心的疑慮還沒有消除。
“俄國人不一定在乎我們的攻勢,你看他們到現在也沒有明確發起反擊。”
“他們會在乎的,如果這個新俄羅斯倒台了,他們的代理人戰爭就徹底失敗了。”
“不一定,他們可以選擇像吞並克裡米亞一樣再來一次閃電行動——隻要能迅速取得優勢並穩定南線,而後宣布占領區並入俄羅斯,那樣就變成了我們主動向他們開戰了。”麥克尼爾繼續說道,“長官,俄國佬根本不看重東線,他們甚至不在乎代理人的死活,他們的目的就是讓我們在東方浪費精力,而他們會在南線大舉進犯……”
“好了,年輕人。”薩拉斯中士不滿地抱怨著,“胡扯也要講道理,您這些推測都是一家之言。”
麥克尼爾識相地閉上了嘴,他知道自己找錯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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