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看,這是最近半個月以來發生在戰線附近的一係列移民事件中的縮影。”麥克尼爾返回桑鬆身旁,“如果不是這些原本計劃逃跑的村民們後來決定返回自己的村子,那麼這些移民們便會順利地占領村子、將其據為己有。”
“邁克,我要是沒猜錯,這群向北方逃跑的農民其實是計劃投奔——”伯頓扯著嗓子嚎叫著。
說時遲那時快,阿南達從背後追上了伯頓,把伯頓撞倒在地。在場的眾人都能猜出來舍棄村子並向北方逃跑的村民要做什麼,但這句話不能有人說出來,一旦事實被公開,他們就必須殲滅這夥勾結叛軍的敵人。
在販毒集團的保護下接近戰線南側的移民們十分謹慎,他們選擇的村子更為接近主要交通線。麥克尼爾在這座村莊中撞見的意外實屬罕見情況,離開村子的農民們很少去而複歸,因此外來移民往往能夠順利地占領村莊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和村子原本的居民發生爭奪戰。
“這個村子的地產,我記得是歸吳蘇拉所有。”桑鬆猛然間發現事情很可能鬨大,不由得緊張起來,“他遲早會知道的,也許我應該主動把發生的事情告訴他。”
“奇怪。”吃了一嘴塵土的伯頓顧不得體麵,跑來追上了麥克尼爾,“邁克,這是咱們遇上的第一次械鬥……”
“沒錯,確實是有記錄的第一起外來移民和本地居民之間的械鬥事件。”麥克尼爾因伯頓剛才差點說錯話而暗自惱怒,他可不想看到這裡的村民被扣上了叛徒的帽子後慘遭殺害,即便他確實反感自由南洋聯軍的黑衣人們,“這隻能說明……”
他停下了。這太不正常,移民是怎麼知道哪些村莊的村民已經搬走而哪些村莊仍然有忠厚老實的農民居住的?交通條件如此不便,這些看起來細皮嫩肉(跟當地的農民相比)的移民是不會親自跋山涉水來到預期的定居點附近偵察的,代行這項工作的大概是為他們提供武器的販毒集團。即便販毒集團為這些移民提供了各種支持且販毒集團和軍閥之間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毒販子們畢竟不是真正的東盟軍指揮官,不可能通曉戰場上的每一個細節。
“……這麼嚴重的泄密一定要嚴查,沒錯。”麥克尼爾話鋒一轉,以此掩飾自己的尷尬和不安。一個盤根錯節的龐大組織正在推動他們自己的計劃,這個計劃顯然威脅到了興亞會的目標。
東盟的軍閥試圖以戰線南移來迫使韓處安放棄跨中南半島基礎設施建設工程(包括配套的交叉數據庫建設和權力集中計劃),為此他們寧可暫時將自己的地盤丟給似乎和他們存在某種默契的叛軍,卻沒想到興亞會正好借機大肆低價收購名義上的無主土地並將之用於工程和分配給流民。然而,一旦第三方勢力在夾縫之中搶先將聽命於他們的大量移民送往北方、占據這些土地,無論移民中有多少人存活,他們的圖謀已經成功了一半。
桑鬆顯然也發現了其中的詭譎之處,他不像麥克尼爾那樣急於下結論,而是決定繼續調查戰線南側的村莊。不請自來又和當地居民發生械鬥的移民給東盟軍的防務工作造成了相當大的困擾,他們的下場是被桑鬆送往東盟軍用於關押待遣返可疑人員的臨時拘留設施。
持槍來到戰場附近的移民們並不安分,他們聽說自己的命運是等待著被遣返回原本的居住地——即便隻是被胡亂地趕出來,也注定沒法在這裡定居——紛紛反抗東盟軍士兵。其中幾名移民對著桑鬆和站在桑鬆身旁的麥克尼爾等人罵不絕口,當阿南達貼心地替麥克尼爾把罵人的內容也翻譯出來的時候,麥克尼爾隻得惱怒地命令他暫停翻譯。
“可您不是說罵人的內容也得——”
“那是以前!”麥克尼爾氣得七竅生煙,“不是現在……我已經聽了很多用來罵人的方言,用不著學更多了!”
結束了遣返這些移民的工作後,麥克尼爾一行人被迫在村子內留宿,直到第二天才啟程前往下一個等待調查的村子。返回故土的村民們忐忑不安地伺候著這些僅憑一句話就能決定他們的命運的大人物,這樣小心謹慎的姿態刺痛了桑鬆。他曾經在葉真的調查報告中看到過類似的描述,但學者的高傲阻止了他深入地體會其中的無奈和悲涼。
“他們試圖拋棄自己的家園、向北方投奔自由南洋聯軍,是我們的責任啊。”桑鬆隻在韓處安麵前稱呼自由南洋聯軍為匪徒,而在和一般同僚的對話中將其稱為叛軍,但私下裡他總是以這個組織的全稱來代表它,“我們做的還不夠多,光是恢複和平是遠遠不夠的。”
於是,半夜時分,桑鬆偷偷地叫麥克尼爾帶幾名農民來問話。麥克尼爾得令後,帶著阿南達一同前往。他們選中了其中的一座房屋,進入破敗的屋子內,找到了一名五十多歲的中年男性。不料,這名村民聽了阿南達的解釋,卻相信這是東盟軍要把他槍斃,嚇得魂飛魄散,不顧一切地想要逃跑,結果被伯頓迎頭一拳打翻在地、綁回了桑鬆借住的房屋中。
頭發花白的農民剛看到桑鬆,便不由自主地跪在地上求桑鬆繞他一命。
“老伯,我是來聽你說實話的。”桑鬆麵色沉重,“在城市裡,我們聽不到真實的聲音。本地的官員和軍官和我說,大米的產量是每公頃5.8噸。你們這個村子沒有參加販毒,我很高興……但農作物的收成情況看起來不怎麼樂觀。實際的收成是多少?”
桑鬆不需要翻譯,他精通東盟境內得到廣泛使用的主要語言,能直接用當地語言進行溝通。然而,可憐的農民不知道【公頃】和【噸】是什麼意思,或者說他也許沿用了本地的古老計量單位,還得麻煩同樣不怎麼擅長數學的阿南達進行艱難的換算。
“……你到底上沒上過學?”麥克尼爾也決定加入戰鬥,“伯頓,幫著算一下……拿計算器!你的電腦難道是擺設嗎?”
實際答案是4.3噸。
“司令官,如果他的彙報屬實,土地所有者的實際比例收稅換算為接近4.7噸,也就是說他們每種植1公頃的農田反而欠了價值相當於0.4噸大米的稅……”麥克尼爾和伯頓正在核對數據,“不過,本年度季風——”
然而,桑鬆根本沒聽到麥克尼爾在說什麼,他已經陷入了一種悲觀的自我懷疑之中。葉真的報告沒有誇大其詞,甚至可以說為了讓恩師的麵子好看一些而對其中的種種慘狀做了粉飾。擁有大片土地的商人、軍閥肆意妄為地盤剝著為他們工作的農民,越來越多的農民要麼被迫投奔販毒集團,要麼隻能選擇叛亂:真正擁有自己的土地。
“……另外,我們有理由相信原始的刀耕火種農業……危害了土地的發展潛質。”麥克尼爾心虛地借用他小時候從所羅門那裡學到的一些農業知識來辯解,“所以,日本的轉基因農作物和集約化生產雖然存在一定的問題,但對於改善農業的生產狀況來說確實有著——”
“這麼高的稅,幾乎無法讓人維持正常生活。”桑鬆歎了一口氣,他深知自己必須拋棄在馬尼拉時養成的行為模式,用全新的眼光看待問題,尤其是那些他在實現興亞會的理想的道路上必須解決的問題,“交不上稅的人都去哪了?你們窮得令人震驚,即便把你們賣了,也抵不上稅款。”
農民瑟縮著又說了幾句話,桑鬆聽了,臉龐上迅速地浮現出了震怒。他的眼睛幾乎往外噴射著火焰,連麥克尼爾都不敢在這時候上前去打擾。
“他說了什麼啊?”年輕的秘書悄悄地拍了拍阿南達。
“您的外語不是已經學完了嗎?”阿南達沒好氣地回答道。
“……我是說,罵人的話學完了,彆的還是要學的。”麥克尼爾咳嗽了一聲,“請原諒我的不恰當表述帶來的歧義。”
“他說的意思是……交不起稅款的農民會被直接送到毒販子的工廠,或者是給軍隊充當勞工。”
“……東盟境內居然還會發生這種駭人的醜事!”喬貝托·桑鬆把眼鏡丟在地上,破口大罵,“無底線的收稅、綁架公民充當免費工人、強征勞役……讓這些危害東盟的蟲子繼續活下去,東盟還有什麼希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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