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永遠沒有辦法預知危險來自何處。”桑鬆雲淡風輕地靠在門口,冷眼旁觀著吵鬨成一團的聽眾們,“上個月月初,有一個東盟軍士兵由於遭受上司的虐待,一怒之下奪槍衝出軍營,到鬨市區殺死了幾十個平民和警察以及前來追捕他的士兵,最後被擊斃了……唉,有人說他可憐,甚至稱呼他為英雄,可是那些被他殺死的平民又算怎麼回事呢?麥克尼爾,假如我們是恰好路過那裡的市民,那麼我們就死定了。”
“……喂?”伯頓瞪大了眼睛,“搞什麼鬼?為什麼會有人同情殺人犯呢?”
邁克爾·麥克尼爾眨了眨眼,他用相同的冷漠眼神凝視著不斷地展現出醜惡麵貌的聽眾們,這裡根本沒有人在乎東盟公民的死活,大部分人的心中隻裝著自己的生意,“他們相信殺人犯是由於受到了不公平的待遇而被迫反抗,遭受不公平待遇的公民終歸占大多數的。他們幻想著自己可以成為那樣一個用暴力活動震懾敵人的高大角色,從來沒意識到他們可能隻是被心懷暴戾的罪犯隨手殺掉的路人。”
然而,麥克尼爾還有一句話沒說出來。如果這樣的案例隻是孤立事件,被譴責的應當是罪犯本人;但類似的事例越來越頻繁地成為公民的無奈反抗時,僅僅批評他們給其他公民帶來的傷痛反而變得不公正了。導致更多原本能夠安分守己地生活的公民最終選擇走上犯罪道路的正是處處令人窒息的時代,更先進的方法隻能不斷地抓獲更多的罪犯甚至從源頭上把所有潛在罪犯送進監獄,卻不能阻止環境催生更多的罪犯。
桑鬆遊離在外的姿態引起了一些嘉賓的關注,他們很快辨認出了桑鬆的身份,知道這位受到興亞會重用的聞名遐邇的學者是興亞會治理東盟的理論專家,便紛紛湊上前來尋求桑鬆的認同。也許桑鬆這時候需要一個能夠體麵地幫他趕走一群蒼蠅的朋友,阮文啟的出現解決了桑鬆的難題。
“吳蘇拉還在那邊討論清理罌粟種植區的事情。”他先對著桑鬆解釋道,“我們在這個問題上的看法是相同的,想養活更多的人口,提高糧食產量是必須做的工作之一。”
說到這裡,阮文啟才忽然意識到站在桑鬆左右的兩名白人可能是桑鬆的隨從。桑鬆主動向著對方介紹了麥克尼爾和伯頓的身份,而阮文啟為桑鬆雇傭了白人充當秘書感到驚奇。非亞洲人在興亞會的語境中永遠不值得信任,除非有特殊的理由(比如掌握了某些至關重要的理論和技術)。
“扭轉人口下降的趨勢,除了讓公民遠離饑餓之外,還得提高生育率才行。”桑鬆一針見血地指出了關鍵,“東盟的公民普遍處於亞健康狀態,我們這一代人的壽命不會太長。下一代、再下一代,才能把趨勢扭轉過來。我無意從政,眼下隻是勉強肩負自己在興亞會應當承擔的職責。若是你真的能夠當選國會議員,請務必用更切實可行的方案幫我們建設一個更強大的東盟。”
“那很好辦。”阮文啟大手一揮,自信地拍著胸脯,“提高生育率?我看得懲罰那些沒有後代的公民,要讓他們繳納罰款,還要削減他們的醫療保障和社會福利。等他們意識到沒有後代意味著更淒慘的生活時,他們當然會拚著全力繁育後代了。”
“……難道不是應該用鼓勵措施嗎?”麥克尼爾低聲自言自語著。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阮文啟的耳朵靈敏地捕捉到了麥克尼爾的議論,他露出了不可思議的憤怒表情,先是瞪著桑鬆,仿佛是責怪桑鬆管不好手下,而後才拖長了音調緩慢地向麥克尼爾發出了責問:
“這不是你可以議論的事情,認清你自己的地位。”中年商人仰著頭,“再說,鼓勵措施和懲罰措施本質上沒有區彆。”
“我沒有參與議論,隻是產生了自己的看法。”麥克尼爾從桑鬆向他投來的目光中讀出了一種支持,於是他決定放棄原本的退縮打算,“但既然您執意和我交談,我決定將其理解為您將我視為對等的交流對象。請問,如果您在某一家公司作為雇員工作,您是更願意讓工作出色的員工獲得額外的獎金呢,還是願意讓除了最優秀的員工之外的所有雇員都以扣除原本工資的形式受到懲罰?您有信心成為那最優秀的員工嗎?”
不知為何,這些話竟然激怒了阮文啟。他漲紅了臉,語無倫次地指責麥克尼爾竟然敢反駁他。桑鬆在一旁居中調停,勸阮文啟儘量寬容一些。這些話終於讓阮文啟安靜下來,他又和桑鬆討論了一些關於在中南半島南部的運輸項目中減少成本的問題,便離開前去和其他商業夥伴商討生意上的細節。
“如果我剛才的發言影響了您的地位,我願意賠罪。”目送阮文啟離開後,麥克尼爾立刻服軟了。
“我也是。”伯頓隨聲附和,儘管他什麼都沒說,但這個專門用來反駁的點子是他和麥克尼爾在會場外聽桑鬆和阮文啟聊天時提出的。
桑鬆搖了搖頭,麥克尼爾隱約發現他的頭頂最近有些發禿。
“阮先生年輕的時候過著貧窮的生活,後來他終於成功地改變了自己的人生,所以他認為其他人遇到的困難都是由於生來的無能和懶惰造成的。”曾經身為學者的國家憲兵司令官請麥克尼爾和伯頓坐在外麵的椅子上吃巧克力,“我聽過他做的演講,在那些演講中,他強調他所取得的一切成就都是依靠他自己的努力。彆責怪他,他確實對彆人的困境缺乏認知,但他的本性不壞。”
“我們可不敢責怪這樣的大人物啊。”麥克尼爾意有所指,“如果不是有您保護,我甚至不敢在他麵前表達反對意見。”
“……如果你成為了議員,哪怕隻是個縣議員,也許他對你的態度就會完全改觀。”桑鬆半開玩笑地說道,“我熟悉這些人的想法,如果你兼具某種被鄙視的特質和窮困的現狀,他們就會聲稱你的窮困是天生帶來的;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向這些隻喜歡強調個人能力的人證明你的實力。除此之外……不要認為批評和指責能夠讓他們掉下眼淚,更彆覺得他們會理解你,那是個幻想。”
由於會場內的混亂始終沒有得到製止,各抒己見的參會人員得到了最大限度表達意見的機會。那些原本預計要進行報告的專家們就變得分外可憐了,有些專家徒勞地站在台上進行著沒有聽眾的報告,他們隻能期望同行給予一些幫助。在一團糟的會場中,欽納龍果斷地不計前嫌、寧可支持那些意見和自己相反的專家堅持完成報告。他對其他同樣彎腰駝背的同行們說,學術分歧是學術上的問題,捍衛學術的尊嚴卻是所有人的事業。
護送著桑鬆同幾名參會人員討論了一些公務後,麥克尼爾和伯頓保護桑鬆從三樓離開會場,站在外麵的陽台上休息。
“你繼續保護桑鬆將軍,我去上廁所。”麥克尼爾拍了拍伯頓,“我們兩個之中必須有一個陪伴在桑鬆將軍身旁。”
“既然是上廁所,你能不能把這個頭盔摘了?”伯頓簡直替麥克尼爾感到勞神費力,“從胡坦班達回來之後,你就把這頭盔當成了寶藏,幾乎隨時隨地戴在頭上。聽我的,那些人從日本人的貨輪下船之後早就逃跑了,你的擔心是多餘的。”
麥克尼爾笑著敷衍了幾句,沒聽伯頓的。他繞過幾名執勤的警衛,進入了衛生間。金邊的西比拉係統建設完整度低於馬尼拉和胡坦班達,更彆說和新加坡或是香巴拉浮島相比了。即便如此,麥克尼爾仍然能夠在衛生間中看到多個模糊的數字區間範圍。對他來說,這個頭盔真正方便使用的功能是提醒他附近還有多少人。
突然,其中一個數字區間驟然從90-130跳動到了280-350。這突如其來的轉變令麥克尼爾如臨大敵,他迅速鎖定了目標所在的隔間,隻等著那人出門。貿然襲擊可能會讓他身處險境,但麥克尼爾不能拿桑鬆的生命還有會場中上千名參會人員的性命開玩笑。
隔間的門打開了,邁克爾·麥克尼爾如同閃電般上前撲去,將自己的目標——一位驚愕不已的中年男人——打翻在地。他不敢大意,首先多次重擊目標渾身各處要害,並發現此人的四肢都是義肢。好在他最終成功地擊中了中年男子的頸部,使得對手暫時失去了反抗能力。隨後,為防萬一而開啟了錄像的麥克尼爾從對方的身上搜出了臨時安裝好的高爆炸藥。顯然,這名襲擊者用特殊材料3d打印製作的工具逃避檢查並試圖在衛生間內拚裝炸彈。
“國家憲兵各行動單位注意,有人把炸藥以種子樣品名義送進了會場內,立刻進行排查!”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