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島田真司臉上那重新浮現出的笑容,伯頓無緣無故地感到有些冷。
島田真司在伯頓麵前把事情形容得無比嚴重,而伯頓也毫不例外地受了關心則亂的規律影響。按一般的情況來說,像麥克尼爾這樣被認定為戰死且在事後被追贈晉升的軍人又莫名其妙地從敵人的隊伍裡殺了回來,無論他表現得如何英勇,也免不了接受長時間的審問和調查,最好的結果也不過是被勒令無薪退役。
然而,不知為何,打麥克尼爾出現的那一刻開始,海軍陸戰隊第1/1步兵營的美軍軍官們立即達成了某種共識。瓊斯上尉率先找到了布寧中校,向對方聲明了息事寧人的重要性。目前庫爾德斯坦處於風雨飄搖之中,駐庫爾德斯坦美軍也麵臨著前所未有的考驗,這時候把精力浪費在惡意猜忌一個忍辱負重、接受了非人的折磨卻仍然堅持著殺回到自己部隊裡的忠誠戰士這種無聊的事情上,未免小題大做;再說,麥克尼爾手裡還握著不知道多少交易證據,而另一方交易夥伴如今就在庫爾德斯坦南方的邊境線上虎視眈眈地觀察著美軍的反應。
“他這人呢,我太熟悉了。”瓊斯上尉把一盒香煙放在長官的辦公桌上,接著後退兩步,“……長官,如果我們不信任他、非要把他當敵人對待,到時候他可能會說一些對我們很不利的話。”
“平時他可以隨便說,我不在乎,想必彆人聽了也不會在乎的。”安德魯·布寧中校用顫抖的手指夾出一根香煙,“但現在……你說得對,我們不僅得讓他閉嘴,還得讓他活著,不然所有人都會認為我們跟伊拉克人之間有點見不得人的勾當。”
雖然向上級彙報的時候免不了出些差錯,隻要海軍陸戰隊指揮官們堅持認為麥克尼爾忠誠可靠,再加上還有吉歐特隆公司的協助,美軍也不至於將麥克尼爾當成叛徒看待。畢竟,在這牽一發而動全身的變局中,麥克尼爾的命運隱約關係著成千上萬人的生意和前途。
剛蘇醒後就被扔到禁閉室裡關了幾個小時卻沒有等來任何盤問的麥克尼爾在當天下午又莫名其妙地被放了出來,那時瓊斯上尉站在門外親自迎接他。
“長官,我得回去繼續戰鬥。”他平靜地說道,“顯然,我們被安布雷拉給耍了——這就是他們的預備手段。越是在緊要時刻,我們越是不能把無謂的精力浪費在這麼無聊的事情上。”
“大家都得遵守紀律。”瓊斯上尉也表現得很無奈,“軍規在這裡大於一切。你的問題該怎麼處理,那要看上級的意見了,不過中校暫時同意讓你繼續留在作戰部隊中。”他的眼神躲避著麥克尼爾的視線,這讓麥克尼爾多少有些詫異,“至於那些待遇……大概留不住了。”
“這沒什麼值得可惜的。”麥克尼爾輕描淡寫地說著,仿佛他在評論同自己全然無關的另一個人,“如果我隻是為了自己考慮,那麼我該做的是投敵而不是留在這裡。”
“可彆隨便這麼說。”瓊斯上尉一驚,連忙環顧左右,見附近沒有其他士兵路過才鬆了一口氣,“你心裡有怨氣,大家都明白……這些紀律卻是死板的,不會因為某個人有多大的苦衷而動搖。唉……”他仍然不去抬起頭直視麥克尼爾,但又不好意思像個犯錯的小學生一樣就這麼站在原地,於是便順勢拉著麥克尼爾往外麵走,一邊走一邊親切地同對方聊著天,“你為大家做過的事情,但凡不是瞎子,都能看得見;就算是瞎了的人,也該能用心體會到。”
“那我實在是太感動了,長官。”麥克尼爾的語氣波瀾不驚,“既然你們願意信任我,我也會一如既往地信任你們。那麼,我現在的新工作是——”
讓麥克尼爾有些驚訝的是,在他被認定陣亡後的相當長一段時間內,竟無人再能勝任他的工作,而原本應該填補空缺的人也由於合眾國本土支援無法抵達等原因而遲遲未能找到。這對他來說或許是個意外之喜,然而當麥克尼爾事後回想起這一幕時,他本能地察覺到,自己很難將連的正常後勤、財務管理工作同瓊斯上尉的那些小交易區分開。這樣想來,瓊斯上尉一時半會兒確實不大可能合適的人選來代替他。
他披著剛弄到手的軍服,無精打采地走出營房,去看望伯頓。軍服一側袖子上貼著那個醒目的標誌:三條向上的v形箭頭加上一道向下彎曲的圓弧,理論上這是他用自己的一條命才換來的獎勵。平心而論,麥克尼爾倒是更願意把這份現今沒什麼意義的頭銜扔給伯頓。
不過,他沒能立即和伯頓談談那些蹊蹺的細節,在他發現島田真司正在給伯頓做檢查後,年輕的美軍士官就悄悄地退了出去。隨後,麥克尼爾決定先去附近的分析中心詢問舒勒的意見,也許舒勒了解戰場上當時發生的那些異常現象並能夠用較為通俗易懂的語言向他做說明。
埃貢·舒勒沒有坐在辦公室或實驗室裡,而是蹲在倉庫中和機械師們一起檢查s機甲的零部件。
“你把我們所有人都嚇壞了。”他心有餘悸地對麥克尼爾說道,“你們當時的狀態就像是中了某種魔咒一樣……”
“我無論怎麼想都覺得那是你希望看到的。”麥克尼爾悶悶不樂地和舒勒一起參觀機械師們熱火朝天地整修s機甲的場景,“你瞞著我私自開發了,這對我來說算不上什麼冒犯,因為我不了解λ式驅動儀的原理。”他有些調皮地原地做了幾個跳高動作,“當時你那麼著急地把我僅剩的駕駛艙保護起來,其實是為了抽取程序吧?”
“這件事上,是。”舒勒不會因為承認自己的想法而感到羞愧,“但是,我可以憑著我的學術信譽對你說,測試多人同時使用裝載了以你為原型的的λ式驅動儀時的效果,確實是我原先的計劃,然而你們在戰場上表現出的異常舉動卻遠非我的本意,也並不在島田的預料之中。”他停頓了一陣,繼續開口說道,“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那種場麵,而且我也不能把畫麵記錄下來——那會帶來不堪設想的後果。麥克尼爾,你當時——”
“好了,不管你說什麼,我都會相信的。”麥克尼爾無奈地歎了一口氣,“好消息是我現在掌握了一種讓λ式驅動儀具備更大威力的方法。這樣一來,也許我們有希望快速地結束這附近的混亂,並儘快地把注意力重新轉移到主要工作上。咱們還是來談談裝備上的問題吧,我聽伯頓說過,你研究出了一種用來對付敵方光學迷彩的新型雷達。”
麥克尼爾剛說到這個話題,舒勒頓時變得異常興奮起來。光頭的瑞士學者誠懇地對麥克尼爾說,應用激光的武器裝備的妙用和發展前景應該在不同的平行世界得到拓展,因此他才會徹底放棄研發激光武器(原本用於破壞斥力場)的想法而轉而研究用於偵測開啟了光學迷彩的敵方目標的新型雷達。舒勒進一步補充說,若不是已有的電磁迷彩係統在紫外光左右信號波段的屏蔽上存在一定的缺陷,他還不一定能這麼快地對症下藥。
“讓我想起了和【以西結之輪】鬥智鬥勇的日子。”舒勒微笑著回憶著他最初應用這套設備時的場景。
等麥克尼爾爬出倉庫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他隻好揣著壓縮餅乾去找伯頓聊聊近況。恰好伯頓也被島田真司放了出來,已經不想躺在床上發黴的伯頓興高采烈接受了麥克尼爾的邀請。
“現在我們可以說點正經事了。”麥克尼爾和伯頓一起在營區裡散步,但能像他們這樣悠閒自在地遛彎的人並不多,大部分士兵都在忙於準備應對可能到來的大規模武裝衝突,“……呃,你原本要對我說什麼來著?”
“我手裡有些證據,改天再交給你。”伯頓直到現在也沒弄明白他為什麼非得住院不可,雖然他知道那和他失去的那段記憶——圍攻安布雷拉超大型s機甲的最後一戰——有著莫大的關係,“說來話長,當時卡薩德的行蹤不知為何暴露,敵人設法切斷了他的走私通道並在沙特阿拉伯邊境阻擊他,那時我在想方設法營救他並將他的人馬轉移到伊拉克……然後,我就在那裡遇見了本來不該出現的艾哈邁德。”
伯頓說到一半的時候,麥克尼爾的臉色已然陰晴不定,等伯頓說出他曾經在靠近沙特阿拉伯的邊境地帶見過艾哈邁德時,麥克尼爾臉上的最後一點笑容也消失了。
“你是說……”麥克尼爾嘗試著把他所知的線索聯係起來,“他可能暫時接手了我的一部分工作?”
“我說不準……後來我調查了當時全部的出入記錄,也許能讓你明白些什麼。對我來說,若是想要保你周全,那艾哈邁德就必須活著,直到你回來為止。”伯頓點了點頭,“還好,你平安無事地返回我們身邊,這下大家都可以鬆一口氣了。”
愁雲慘淡,大勝歸來的美軍士兵們的心靈已被烏雲遮蔽。遠方傳來的滾滾雷聲,更像是心懷鬼胎的盟友的炮響。2003年7月底的庫爾德斯坦,終於迎來了虛假和平結束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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