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克尼爾仍然定期向後方的舒勒和島田真司傳遞消息,同時他會將刪減後的報告也發送給作為直屬上級的瓊斯上尉。不過,他大可不必為泄密擔心,彆說瓊斯上尉,就連舒勒和島田真司都不一定能按時接收到最新的情報。對於通訊狀況的惡化,美軍內部有著種種不同的說法,最常見的觀點則是安布雷拉目前正在對美軍各類通訊衛星進行重點電子攻擊。
這些都不是瓊斯上尉需要關心的問題:對美軍來說,戰爭本身的結果隻在於成本的多少,而勝利幾乎是注定的。曾經在越南上演的失敗不會重演,如今這個由合眾國主宰的時代容不得任何異類的存在。
直到現在,瓊斯上尉仍然為自己的幸運而驚訝。伊拉克軍的後方恰到好處地發生了混亂,這才使得協助伊拉克軍作戰的安布雷拉失去了渾水摸魚的機會,不然這些混入伊拉克軍內部的安布雷拉部隊將會給美軍帶來更大的傷亡。不過,也許伊拉克軍正是由於察覺到了所謂的庫爾德軍是由美軍冒充才產生了忌憚、進而放緩了攻勢;美軍大概同樣明白伊拉克軍已經戳破了他們的偽裝,然而雙方仍然要裝作對這一切毫不知情。
伴隨著伊拉克軍攻勢的削弱,美軍戰線正麵的壓力迅速下降。對於美軍來說,這是一場前所未有的另類勝利,他們用實際行動駁斥了那些聲稱美軍隻會借助先進武器裝備和壓倒性的全球軍事基礎設施優勢作戰的反對派、證明自己即便用稍顯落後而低效的戰術仍能穩住局勢。
伊拉克人的鬨劇步入尾聲,但瓊斯上尉卻越發真切地感受到了危機的來臨。他在軍隊內摸爬滾打多年,熟悉美軍的風氣和規章,並且猜測上級部門一定會在戰事結束後徹查伊拉克軍內部的種種亂象——連帶著把駐伊美軍也調查一番。雖說事情不一定會牽扯到駐庫爾德斯坦美軍,然而奧馬爾·哈瓦少校同瓊斯上尉一並私下倒賣裝備卻是不爭的事實,隻要此事曝光,等待著瓊斯上尉的下場絕對不會是體麵退役。
奇怪的一幕正在上演,旁人越是為危機即將得到化解而高興,瓊斯上尉就越是憂慮。他後悔自己沒能早點下定決心消滅那些隱患,可現在說什麼都晚了。他選擇了穩妥的處理方式以逃避一些既定的風險,另一部分風險遲早會找上門來。
不僅如此,一向不怎麼關注國際新聞的瓊斯上尉最近還被另一件事困擾著。他一度認為自己對大環境的低敏感度讓他如今身處險境,而當他將視野投向更宏大的事物時,得來的卻是另一種截然不同的衝擊。瘟疫席卷了全世界,沒有誰能夠獨善其身。這時,他不禁為自己以前根本沒興趣聽島田真司講解食人症病毒而再次感到無比懊悔。
“可以想象的是,我們以後的日子會越來越難過的。”身為俘虜但由於和瓊斯上尉以前的合作關係而受到了一些優待的哈瓦少校的情緒也十分低沉,“當然,我隻是個負責執行命令的普通軍官……要是問起我自己的想法,不管是服從你們還是反抗你們都無所謂。”
“不一定吧。”瓊斯上尉看出了對方的悲觀,他板著臉把裝著土豆的碟子放在哈瓦少校麵前,語重心長地說道:“你們也該早點放棄幻想了。庫爾德斯坦成立已經十幾年,永遠不可能再成為伊拉克的一部分,就像我國永遠也不會再成為英國的一部分那樣,不可動搖。”
“我不是說這個。”哈瓦少校搖了搖頭,他不指望瓊斯上尉能夠真正理解他或是其他伊拉克人的所思所想,哪怕是拙劣的模仿和描述對於這些美國人來說也已經算得上無比誠懇了,“……外麵的消息,我多少聽到了一些。你們在瘟疫中受損嚴重,到這時你們將不再能夠像以往那樣為盟友提供遮風擋雨的經濟支持。說句難聽的,到這時候你們反而會更殘酷地要求盟友付出以作為對平日提供保護的回報,然而那些本就需要你們保護的國家又怎可能有能力在自保的前提下為你們解決問題呢?”他沮喪地歎了一口氣,抓起土豆就啃,結果燙了手,氣得他又抱怨起來,“這麼多年了,我國還是全球最失敗國家之一。”
兩人都從對方身上找到了自己的影子。他們同樣地過著渾渾噩噩的日子,同樣地在瀆職和儘忠職守的邊緣徘徊,也同樣地認不清自己到底需要什麼、又要在所生存的集體中尋找什麼定位。正所謂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哈瓦少校和瓊斯上尉最終成為合夥倒賣武器裝備的合作夥伴,不能不說是性格相似之人的互相吸引。然而,他們從未對另一方有過半點欣賞,那正是源自以旁觀者角度審視自身缺陷時的厭惡。
端著餐盤的葉海亞·本·艾哈邁德從兩人身邊路過,他很謹慎地請求坐在附近用餐,在得到了瓊斯上尉的允許後才敢尋找座位。
“上尉,我有個問題。”剛一落座,艾哈邁德迫不及待地拋出了他心中的疑問,“這件事會不會對我們產生什麼不利影響?”
“這還用我來回答你嗎?”瓊斯上尉不屑地轉過頭去,“不必說,事後我軍一定會對軍人和輔助人員進行一次廣泛而詳細的調查,而且輔助人員入籍的事情也會暫緩的。”
瓊斯上尉接著還說了許多其他的評價,諸如【此類調查雖然看起來會成為卓有成效的事後止損方案,但肯定會在碰到真正棘手的人物時戛然而止,而在這個過程中受到處罰的隻有那些缺乏足夠影響力的普通角色之類】的言論,但他完全沒有注意到艾哈邁德那心不在焉的模樣。從瓊斯上尉承認了猜測的真實性的那一刻開始,葉海亞·本·艾哈邁德隻覺得眼前一黑,他想不通這麼倒黴的事情為什麼很快就要落到自己身上。
——都是那些激進分子害的。他可以自認為非伊拉克人,但與生俱來的那不可改變的自然屬性仍然是彆人貼在他身上的第一個標簽,其他伊拉克人做出的事情終究要讓他來承擔一部分後果。
“……我現在最擔心的就是我的家人的安危。”瓊斯上尉還在絮絮叨叨地和哈瓦少校抱怨著,兩人互相把對方當成了心理醫生,“本來我覺得他們肯定會安然無恙的,可是現在我國竟然有好幾百萬人因為這個瘟疫進了醫院,死亡人數還在飆升,我再也沒法說服自己認為這瘟疫隻是個流感。”
“擔心也沒用,我也擔心家人的近況。”哈瓦少校同樣愁眉苦臉,“要我說啊——”
“你就沒有半點羞恥感嗎?”
聽到身旁的艾哈邁德忽然跳起來發出一聲怒吼,包括瓊斯上尉在內的美軍軍官和士兵都被驚呆了。他們紛紛轉移了視線,盯著這位一心想要當合眾國公民的翻譯。
“……我最瞧不起的就是你們這些人,自己不想過更好的日子,還要剝奪彆人的機會。”艾哈邁德怒氣衝衝地指著哈瓦少校的鼻子罵開了,仿佛要把心中積蓄的壓力全都釋放出來,“美國人有哪一點對不起我們,才值得你們處心積慮地背叛他們?他們來我們這裡給了我們一切,你們就這麼回報他們的——”
“你給我閉嘴!”瓊斯上尉怒喝道,“……這裡沒有你發言的空間,艾哈邁德先生。”說罷,他又變了一副溫和的表情,忙著安慰哈瓦少校,“你也彆在意,他確實很著急地要得到去我國過上新生活的機會……”
“我能理解。”哈瓦少校擦了擦嘴,“我很理解,這樣的人我見過許多,從小到大。”說到這裡,他接過瓊斯上尉遞來的半個西紅柿,用平和的語氣對餘怒未消的翻譯說道:“我尊重而且也理解你的選擇,但就你目前的狀態而言,我幾乎不敢想象你能憑什麼在美國獲得更好的生活。”
剛鼓起一點勇氣發火的翻譯又偃旗息鼓了,他語無倫次地想要解釋些什麼,還沒等他說出下一句話,起立的防空警報就打亂了他的計劃。瓊斯上尉首先跳了起來、抓起頭盔和戰術背心就跑,把眾人丟在了身後。一行人一爭我搶地往防空掩體裡躲避,全然不見了方才的風度和友善。
“長官,我部已經就位。”瓊斯上尉拿出通訊器聯絡布寧中校,“敵人是從哪個方向打來的?”
“不是伊拉克人。”俄裔軍官用一種古怪的語調說著,“好像是從北麵來的洲際導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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