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共識呢?”
“再過幾年,我們說不定就得和食屍鬼【共存】了。”
馬蒂亞斯很沒形象地笑了出來。他用手背貼著口鼻部,好不容易才忍住開懷大笑的動作。
“是個不錯的笑話,所羅門先生。”馬蒂亞斯咧開嘴,看起來開心得很,“這樣說吧,如果食屍鬼有朝一日對人類不再是個威脅,那麼支持雙方和平共處的人可能會更多一些。但從現在的情況來看,我找不到任何理由來說服自己去接受這樣的結果。”
“我也希望這隻是個笑話,貝爾蒙多先生。”麥克尼爾也笑了,他那墨鏡上下晃動著,反射著照明燈的色彩,“然而人們的態度還是在逐漸改變,不是嗎?比如說,此次的難民危機已經讓歐洲出現了一個時髦話題……外國的難民和本國的食屍鬼,哪個更親近一些?先彆笑話我……”他見馬蒂亞斯又要笑出聲,險些把墨鏡抖下來,“過去人們對食屍鬼形成的印象、基於這些印象而做出的對策,都在接受新時代的挑戰。這些變化正在真切地影響媒體、影響文藝創作。”
青年歌劇演員一麵聽麥克尼爾口若懸河地談難民給舊觀念帶來的衝擊,一麵一心二用地做著自己的創作工作。他正在修改稿子,其中既有正文選段也有一些注釋說明。如馬蒂亞斯自己所說的那樣,他所寫出的故事即便用目前的新觀點來看仍然有些超前——為了捍衛信仰,對抗異端的騎士們選擇加入異形怪物的行列之中,這些東西要是經過公演,隻怕會極大程度地衝擊歐洲人的自信。
對歐洲過去的曆史做反思的人很多,而馬蒂亞斯的表現卻沒法讓人看清他究竟是反思還是在以外人的視角做批評。
“你看起來被新的變化所困擾了,我的朋友。”
“我一向承認這一點。”麥克尼爾點了點頭,他需要借助馬蒂亞斯來打好他的宣傳戰。越來越多的東西超出他的掌控,這一次不是由於有戰友和他失去聯絡,而是變化太快——以及他永遠做不到真正理解他人的動機。“和平?我喜歡和平,可我有時候也在想,過去積累的那些矛盾該怎麼去解決。這不是讓某些專家發一則通告或幾篇論文、稱食屍鬼隻不過是一群病人,就可以擺平的。人們總是傾向於在潛意識裡選擇對自己更有利的說法,不然光是接受那令人挫敗的現實就已經夠絕望的了。”
“生意人想這麼多,會賠錢的。”馬蒂亞斯幽默地說道。“當然,我的商人朋友們當中也有不少願意把金錢或是類似的概念從嘴邊拿掉的人,但他們會將其用另一種東西代替,而且那肯定是能夠給他們帶來同等利益的東西。”
“如果隻是賠錢就能一勞永逸地消除我的煩惱,我不介意多賠一些,再多的虧損和【絕望】相比都是可以接受的。”麥克尼爾大言不慚地表露自己的心跡,他似乎全然忘記了他本人還有他的同伴們過去在某個平行世界裡過著吃了上頓沒下頓的生活時有多麼煎熬,“唉,貝爾蒙多先生,我和我的合作夥伴、我的顧客、我的雇員,都不可能僅以純粹的商業關係聯係著彼此。”
他在抱怨。他在試圖擾亂他人的心智,唯有同等程度的混亂才能給他一絲安慰。但是,當麥克尼爾每一次試圖用那些半真半假的消息乾擾馬蒂亞斯時,他最後得到的隻有失望。馬蒂亞斯·貝爾蒙多是個出色的演員,沒有什麼能夠打擾沉浸在【感悟】之中的藝術家。
“隻考慮自己的話,問題就簡單多了。”馬蒂亞斯輕輕地說道。
“的確。”麥克尼爾莞爾一笑,“可惜,沒有人可以真正地擺脫群體。即便是站在人類……和食屍鬼兩個社會金字塔頂端的那些人也做不到。更多的時候,自私讓我們變得弱小。”
“這是最近發生的一連串怪事背後的本質了——為了擺脫這種困境,人們更加傾向於定義範圍更大的【我們】,而他們並沒有把握在定義得到認可後去拓展這個定義的範圍。”馬蒂亞斯終於停下了敲擊鍵盤的動作,“光明兄弟會的三位長老的奉獻會被傳為美談,但後人的效仿卻仍然會使得當事人被定義為……怪物,異類,異端,或者彆的什麼用來區彆於【我們】的概念。”
“其實你該給那個組織改個名字。”麥克尼爾指了指馬蒂亞斯放在一旁的草稿,“光明兄弟會……阿拉伯人和咱們自己的同胞聽了之後都會感覺很彆扭。”
“那是他們的自由,而我尊重他們的選擇。”
躲在樓上的尼克·西摩爾·帕克在發現來者是麥克尼爾後便打算溜走,他和麥克尼爾之中隻需要有一個人關注馬蒂亞斯的動向。不過,按照雙方之間的約定,他們並不認識而且也沒必要在外人麵前見麵。左等右等不見麥克尼爾離開的帕克決定自己先撤離,他偷偷地溜進了馬蒂亞斯的臥室,見到牆上掛著的一排奇怪的小型贗品畫像,心生疑惑,但那也隻能把他從陽台跳下去的腳步拖慢幾秒而已。很不湊巧的是,帕克剛落地就險些撞上一個從外麵的小路上路過的兒童,那僥幸撿回了一條命的孩子立即尖叫著跑開了。害怕有人前來調查他的帕克也隻得儘快離開現場,他披上外套,又戴上了口罩。來時穿的厚實衣服恰到好處地發揮了作用。
時候還早,他不必忙著趕回食屍鬼的據點、像老鼠一樣躲藏起來。算好了之前和亞曆山德魯·麥齊亞約定的時間後,帕克打算先返回博尚的餐廳去找坐鎮總店的法蘭西紳士了解最近的情況,他聽說羅馬尼亞打擊食屍鬼犯罪總局正在悄悄地更新對抗食屍鬼的手段,但食屍鬼及其盟友對此缺乏足夠的警惕。
在布加勒斯特經營著犯罪網絡的卡薩德往往能及時地為他們提供幫助,這對於需要維持著多個身份某些人來說至關重要。通過在半路上切換車輛、同時將兩輛轎車駛出狹窄地段等常見的障眼法,卡薩德那些忠心耿耿而又訓練有素的手下能騙過大部分起疑的路人。少部分需要些專業的技術手段,那則是伯頓的工作了。
帕克走向街邊那輛熟悉的黑色轎車,他敲了敲車窗,卻發現坐在充當司機的是卡薩德本人。
“……你怎麼從酒店裡跑出來了?”
“伯頓上次去外麵殺外地食屍鬼的時候被目擊到了,我這兩天一直想著幫他消滅證據。”卡薩德拍著座椅靠背,示意帕克彆和他客套,“對彆人來說倒簡單,但像他這樣隔三差五就去夜店的人……就是個超大號的人形電燈泡。”
“你對他太客氣了,他這人就是**的化身嘛。”車子向前開動,帕克的心情也逐漸放鬆下來,“我最近越來越搞不清楚食屍鬼究竟是什麼東西了。大家都說食屍鬼起源於中東地區,這話我隻能信一半。那裡有那麼多的食屍鬼雇傭兵,其中有許多都是從世界其他角落逃來的。至於中東本地的食屍鬼的活躍情況,還是個謎團。彆的不說,這麼多阿拉伯人難民衝擊著歐洲,但目前跳出來興風作浪的卻大多還是歐洲本土的食屍鬼。”
“我這麼說起來你可能不會相信,但我還是得把實話告訴你。”卡薩德在紅燈前停下了車子,稍作休息,“我最近抽空和我的……親戚們,談了談食屍鬼的問題。其中有好幾位親王向我表示,根據他們所了解到的情報,中東地區的食屍鬼當中絕大部分都是從其他地區輸入的,而且其中很少有食屍鬼打算穩定地生活下去。這不是什麼很複雜的問題,看那些暴露身份的食屍鬼的長相就能判斷出來他們和他們的祖先絕非世代居於信仰之地的阿拉伯人或波斯人。”
“這麼說,最早出現的那一批食屍鬼都已經搬走了。”帕克若有所思,“卡薩德,他們為什麼要跑呢?我是說,他們現在為什麼不跑回來?我當然理解流動性的重要,可是就目前的情況來說,混亂的中東比秩序井然的歐洲、北美、東亞等地更適合食屍鬼生存。可現狀是,隻有和混亂並存的食屍鬼雇傭兵才跑到那裡討生計。”
卡薩德猛地一踩油門,帕克不可避免地把整個軀體拍在了座椅上。
“我也在考慮這個問題。”卡薩德自言自語著,“有沒有這樣一種可能性……起源自中東的最早的食屍鬼已經分散到世界各地並確立了自己的繁榮生活,而後他們選擇了不約而同地借助手頭的資源去摧毀自己的起源地、避免真相暴露?千百年過去了,他們可能已經完美地混入了最後的目的地的社會之中。”
方頭方腦的戰士向卡薩德投來了異樣的目光。
“我以為隻有我會這麼想,真沒想到咱們有共同語言。”
“你這是在誇我還是罵我?”卡薩德嘿嘿一笑,“我不覺得你們的思維模式有什麼值得自誇的優越性。”
“那正好,我也不這麼認為。”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