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7e4:布拉吉尼(17)
布加勒斯特北站,是麥克尼爾在布加勒斯特的冒險開始的地方。2011年的夏天,他和彼得·伯頓從法國趕來羅馬尼亞,並因機緣巧合而結識了同為食屍鬼搜查官的康斯坦丁·傑萊裡和揚·佩特雷斯庫。時光荏苒,一年多的時間過去了,他們在羅馬尼亞已經奮戰了將近兩年,卻仍未取得實質性的進展。
從最開始,麥克尼爾將徹底摧毀食屍鬼的生活環境看作是對抗藏身於上流社會的食屍鬼的根本辦法。他自信地對伯頓說,一旦大部分普通食屍鬼失去了生存能力、接二連三地被羅馬尼亞探員們剿滅,留給那些自以為能超然物外的異形怪物的時間也將所剩無幾。他的策略也許是正確的,而且他已經多次讓至今不敢露麵的懦夫們被迫出手還擊了——但是,他還是沒能給敵人造成真正意義上的慘重損失。不僅如此,普通食屍鬼的生活狀況與其說是惡化不如說是好轉了,以後想把這些逐漸得到人類社會接納的家夥鏟除乾淨會更加困難。
這是他自己選擇的道路。走在街頭的麥克尼爾呼吸著許久未曾感受過的新鮮空氣,哪怕他能夠從中聞到些許汽油的味道,他已經很長時間沒有這樣的閒情逸致了。改變策略、軟化態度,都是基於務實的考慮,而不是為了他心裡某個毫無理性可言的執念。食屍鬼和人類之間的壁壘看似牢不可破,實則隨時會伴隨著對rc細胞異常增殖綜合征的最新研究而土崩瓦解,到那一天,力主滅絕食屍鬼的麥克尼爾也許就會成為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博尚的餐廳就開設在布加勒斯特北站附近。他還記得自己第一次見到博尚時,是在追擊帕克的途中——直到半年之後他才從帕克口中確認了真相。誰也不會想到那個桀驁不馴、永遠希望能夠翱翔在藍天的法蘭西老紳士成為了被沉重的大地束縛的靈魂,連身體都臃腫得沒了飛行員的模樣。也許他看錯博尚了,麥克尼爾想著。他們都希望在新的人生中尋求到不一樣東西,同時也要彌補過去的遺憾。
舒勒的食屍鬼雷達監控係統鎖定的位置無比清晰地映在麥克尼爾腦海中,他要做的隻是到那裡把德拉貢內斯庫救出來。一開始,他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他猜想像德拉貢內斯庫那樣每一次出現在眾人麵前時都顯得相當體麵的老紳士至少也該住在氣派的大宅子裡,然而映入他眼中的隻不過是幾棟普通的居民樓(還是過去的俄式標準住房)。左看右看也沒找到其他可疑建築的麥克尼爾歎了一口氣,他伸出右手,微微把墨鏡壓緊,硬著頭皮繼續前進。
進入樓道內之後,麥克尼爾迎麵撞上了一個下樓扔垃圾的中年男人。那人穿著背心、短褲和一雙拖鞋,糾纏在一起的絡腮胡子和頭發看起來油膩得讓麥克尼爾皺眉。戴著墨鏡的青年食屍鬼搜查官很禮貌地給那人讓開了道路,而後繼續不緊不慢地向上走。他還沒走到最上層,便聽得身後傳來了腳步聲,是那剛才扔垃圾的中年男人又回來了。
那人和麥克尼爾尷尬地互相對視,各自錯開身子,給對方讓開道路。
“等等。”
放下了手中緊握的探頭狀rc細胞檢測裝置的麥克尼爾叫住了那人。
“有什麼事啊?”
“我想和您談談,【德拉貢內斯庫】。”麥克尼爾比劃了一個手勢,“進屋再說。”
就在他說出上一句話的第一個單詞時,麥克尼爾已經做好了在這裡和敵人決一死戰的準備。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德拉貢內斯庫隻是木訥地點了點頭、示意麥克尼爾跟隨他上樓。兩人一前一後來到了頂樓的一間屋子中,光禿禿的牆壁和滲水並因此而發黴的天花板已經向麥克尼爾訴說了一些不怎麼令人愉快的過去。
“想不到您竟然住在這樣不體麵的地方。”麥克尼爾環視四周,他沒興趣同情敵人,但他可以假惺惺地表示對德拉貢內斯庫的窮人屬性的擔憂,“把全歐洲的食屍鬼搜查官耍得團團轉的老狐狸,怎麼能沒有一個體麵的窩呢?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我可以贈送您一棟更配得上您的身份的房子。”
“下令造議會宮的那家夥後來被槍斃了,我還不想重蹈覆轍。”德拉貢內斯庫指著客廳裡一把掉漆的椅子,“請坐吧,斬殺了亞曆山德魯·麥齊亞的劊子手、法蘭西共和國生物多樣性安全總局的初級和平衛士長米夏埃爾·埃裡希·亞當姆斯先生。”
麥克尼爾沒有問對方為何會知道自己的身份,人類社會中有太多的角落可以向食屍鬼泄露情報。兩人坐在客廳中,彼此的臉上都掛著一層麵具。至今仍然沒能適應德拉貢內斯庫這副一點都不體麵的打扮的麥克尼爾總有先給對方買件衣服穿上的衝動,他印象裡的德拉貢內斯庫不該是這麼一個落魄又窮酸的普通市民。
“我這裡隻有各種很便宜的速溶咖啡。”德拉貢內斯庫隨意地說著,卻並沒有起身給麥克尼爾準備飲料的意思,“你的造訪讓我感到非常的意外,也許我該認為你身邊發生了一些迫使你做出改變的事情。”
“德拉貢內斯庫,我今天來這裡不是要抓你、舉報你或是把你砍死在這裡,那種事我用不著親自到場就能辦成。”麥克尼爾儘自己所能地釋放著善意,即便他的話語中藏著數不清的子彈,“我想我們之間應該有一個共識:現狀,或者說過去幾十年以來——至少從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德國人和日本人發明了庫因克算起——那種不合理的生活狀態,應該得到改變。”
“那很好,請想辦法勸說您和我的祖國給食屍鬼以完全意義上的公民權吧。”德拉貢內斯庫一眼看出了麥克尼爾的虛偽,他選擇了一個讓麥克尼爾難以接受的條件,“這是最應該出現的改變,除此之外的變化隻能算是一些技術性的調整。”
外麵傳來了嘰嘰喳喳的鳥鳴,不久後又歸於寂靜。邁克爾·麥克尼爾擦了擦額頭的汗水,他自感無法看穿德拉貢內斯庫雙眼中沉重的黑暗。人皆有訴求,食屍鬼也不例外,可他至今也不知道德拉貢內斯庫的訴求會是什麼。采用強硬的手段反抗也好,使用溫和的策略妥協也罷,食屍鬼始終將生存當做第一要務,他們無法在基本生命安全得不到保障時談些風花雪月的理想。
“您的想法很有道理,但前提是管理食屍鬼的成本下降到和管理人類一樣。所以,這必須以食屍鬼集體解除武裝或稱之為住院接受治療作為前提。”麥克尼爾猜測著對方的用意,“您和我都仇視那些以食屍鬼的身份攫取人類社會權力的蛀蟲,他們應該如黑夜被光明驅散一般消逝在新時代的變革到來之前、隨風而逝。”說到這裡,戴著墨鏡的食屍鬼搜查官自行衝泡了一杯咖啡,並順便給不願意離開座位的德拉貢內斯庫準備了一份,“那些【人】,既不利於普通食屍鬼的生存,也妨礙了人類消除食屍鬼的威脅。”
“亞當姆斯先生,您把情況設想得過於理想化了。”德拉貢內斯庫皺起了眉頭,他說話時有著很嚴重的口音,隻不過平時沒有暴露出來罷了,“把自行前去就醫當成是給食屍鬼和食屍鬼病患者以正常生存權利的前提,而且也不能排除他們康複後受到歧視的可能性……即便如此,對於那些沒有辦法擔負起天價醫療費的人或者食屍鬼來說,他們是斷然不會選擇你們自作聰明地給出的光明大道的。”
“我承認,但我不會異想天開地要相關官方機構對這些項目進行財政支持。”麥克尼爾嚴肅地放下了手中的杯子,“財政補貼會適得其反,讓政客和普通公民都瘋狂地圍攻浪費資金的蛀蟲。你們是少數,我們是多數,少數人服從多數人的安排是必要的。話說回來,你的同胞所采用的抵製手段不僅僅是拒絕就醫,他們已經在特蘭西瓦尼亞地區用實際行動表明了自己的無藥可救。如果您在其中扮演了什麼不光彩的角色,我奉勸您在事態變得無法控製之前讓他們放棄徒勞無功的抵抗。”
德拉貢內斯庫愣了半晌,突然擠出了無比誇張的笑容。他張大嘴笑著,麥克尼爾卻聽不到任何笑聲。這無聲的狂笑落在戴著墨鏡的食屍鬼搜查官的眼中,成為了莫名冒犯的戲弄。
打扮得一點都不體麵的老紳士的行為藝術持續了半分鐘左右才消失,那時麥克尼爾的臉上已經陰雲密布。誰也不想在這裡動手,前提是對方保持克製並且給出足夠的誠意和尊重。動身趕來這裡之前,麥克尼爾做好了開戰的準備,他相信德拉貢內斯庫一定也有類似的打算。在這場關乎生死的博弈中,每一個微笑的失誤都會鑄成大錯。
“亞當姆斯先生,您怎麼看待那些闖入了歐洲的阿拉伯人難民?”德拉貢內斯庫話鋒一轉,打得麥克尼爾有些猝不及防。
“他們值得可憐。這些人因為爭取自由的戰爭而被迫背井離鄉,這是在所難免的:我們不能強迫每一個人都參加戰鬥。但是,他們注定不會被歐洲的主流社會接納,即便他們再怎麼值得同情也一樣。”麥克尼爾的嘴角露出了微笑,他見識過食屍鬼把自身和難民聯係起來的詭辯把戲,“因為,他們所帶來的生活方式超出了歐洲的定義範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