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帝二年,初雪,上弦月
上京,定安侯府
曦梧苑彩綢高掛,燈火通明,徹夜未息,下人進出匆忙無不麵帶喜色。
一派迎新之景。
江阮寧一身緋色綢緞新裳坐在床尾,發髻優雅地向一側微傾,幾縷碎發輕輕垂落,更添幾分柔媚。
發間,一支色澤溫潤、略帶輕佻之意的鎏金步搖輕輕搖曳。
因不是正妻,無需行跪拜天地之禮,所以連蓋頭也免了。
這也正好讓她瞧清楚,這由掠奪與貪婪堆砌而成的府邸,究竟是何等光景。
燭光搖曳下,江阮寧被敷了好幾層香粉的小臉兒沁著幽寒,眸中閃爍的更是難以遏製的冷冽殺意。
侯府納妾,雖不能張貼喜字,可為了彰顯對主母庶妹的重視,屋子裡還是掛置了紅色綢帳。
不過本應繡百子圖,寓意子孫綿延、家族興旺的綢帳之上,卻彆出心裁地繡著黃鸝登枝的圖樣。
黃鸝啼鳴,春意盎然,景象雖美,其意頗深。
江阮寧怔怔地盯著那層疊紅帳,良久沒有眨過眼。
久到視線模糊,眼前的色彩與記憶深處那片揮之不去的殷紅交織重疊,模糊了現實與往昔的界限。
那一夜的雨,帶著刺骨的寒意。與無儘的鮮血一起蜿蜒而下,直至彙聚到她的腳下,令人窒息的腥甜氣息,觸目驚心的血海……
爹,娘,哥哥嫂嫂們,李府上下八十七口,甚至尚在繈褓中的小侄兒,一夜之間儘被屠戮。
如此場景,在江阮寧的腦海中反複回放,每一次都如同利刃穿心,讓她痛不欲生。
江阮寧的掌心,緊握著那半塊裴字腰牌。
那是遺留在案發現場唯一的鐵證,被發現時就塞在小侄兒的繈褓之內。
她永遠忘不了,這半塊腰牌,緊貼著小侄兒已經冷硬的小小屍身。
如今的她猶如一具行屍走肉,這條命全憑一腔仇恨吊著。隻想查明事情的真相,洗清家門冤屈,手刃仇人,為血親報仇。
兩道輕穩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江阮寧杏眸微寒,將緊握著的那半塊腰牌收入袖中,指縫中卻悄無聲息地,多了一根細如牛毛的銀針。
“阮姨娘,侯爺這就過來,還請阮姨娘準備著。”
是府內仆婦的聲音。
兩個婆子候在門外,傳話後並沒有立即離開。
按規矩,今晚能伺候新姨娘的,少不了能得些賞錢。
可是等了良久也沒有等到江阮寧的回應,其中一個婆子不由不滿地嘀咕起來:
“難怪隻能當個妾,竟這般小器。不管怎麼說也是護國公府的小姐,連個打賞都舍不得。”
“算了,小心被夫人聽見。再說一個不受待見,從鄉下接回來的庶女,能有多少銀錢。說不定還不如咱們侯府下人的荷包富裕呢,走吧走吧。”
江阮寧懶怠理會,蔥白指尖細細地摩挲著銀針,暗自沉吟。
裴坼十八歲便承襲了定安侯之位。
傳聞他十歲隨軍,十五歲初露鋒芒,於千軍之中生擒敵國驍將,一戰成名,威震四方。
十七歲那年,巫峽寨匪患猖獗,十年之久,民不聊生。他臨危受命,率精銳之師,誓師平寇。
可見其身手武功不可小覷。
不過自己這飛針走穴的功夫也不是白學的,隻要能夠靠近他身側,一針斃命絕非難事。
正當此時,門簾被輕輕掀起一角,內婦管事朱嬤嬤麵承喜色,先是對她福了一禮,聲音裡滿是歡愉道:
“阮姨娘大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