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驟急,席卷了荒山山腳下的破敗村落。
這荒年,是要徹底斷了人的活路啊!
漫天風沙中,喻老頭的媳婦衛婆子,胳膊下頭拿破席子卷了個什麼東西,費勁的從外頭撞開了自家的屋門。
喻老頭趕忙拿肩膀死死頂著被狂風吹得吱吱吖吖響的木門,廢了老鼻子勁才閂上門栓。他回頭一看,就見著他家老婆子在炕上把破席子裡的東西抖擻了出來——卻是一個渾身臟兮兮的小丫頭。
小丫頭有些拘謹,一骨碌翻身坐了起來,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裡放。
喻老頭倒吸一口涼氣:“哪來的小丫頭?”
衛婆子坐在炕邊上,有些煩躁又有些糾結:“從山底亂石灘那旮遝撿的——眼下世道艱難,也不知道誰家把孩子丟了,這孩子一看就是從茅河上遊漂下來的,衣服都被礁石刮得破破爛爛的,就可憐巴巴的趴在那沒了水的礁石灘上——真作孽!”
外頭的風呼嘯,帶著屋子裡昏黃的燭光也晃得厲害。
喻老頭就著晃來晃去的燭光,端詳著在炕上的小小孩童。
小丫頭生得不過三四歲的模樣,瘦巴巴的,一張小臉上雖說滿是礁石刮出來的擦傷,但也難掩其五官的可愛;再加上那一身剮得破破爛爛的衣裳,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裡放的模樣,讓人忍不住心生憐意。
喻老頭忍不住問了起來:“崽,你叫啥名字?多大啦?你家是哪裡的?”
小丫頭圓圓的杏眼裡迅速的泛起淚來。
她什麼都記不得啦,頭痛痛的,隻隱隱記得,好像有人把她從船上,一把推下了水……
小丫頭抽了抽鼻子,強忍住哽咽,小聲道:“爺爺,我隻記得我叫杏杏,三歲了……”
小丫頭忍不住敲了敲自己的腦袋。
怎麼辦,還是想不起來。
她帶著哭腔:“爺爺,旁的杏杏都想不起來啦。好像是有人把杏杏從船上,推到了水裡……”
小丫頭年紀小小,說話卻說得清晰又利落。她聲音軟軟糯糯的,又因著強忍著哭泣,越發顯得可憐。
衛婆子眉頭皺得越發高了。
喻老頭忍不住歎氣:“記不住東西,這孩子肯定是在水裡頭撞到啥傷到腦袋了!……唉,這叫什麼世道啊,聽說老鄭上個月在山腰那野林子裡看見一個死孩子,半邊身子都被豺狼啃沒了……這年景不好,好多人家都往外扔孩子。可這一扔,不就等於送孩子去死麼?”
杏杏抽抽噎噎的,強忍著不哭出來。
所以,杏杏是沒人要的孩子了。
杏杏想,她不能哭,先前好像有什麼人同她說過,哭哭啼啼的惹人煩。
她不能哭,不能哭……嗚嗚嗚。
衛婆子盯著炕上強忍著哽咽,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裡放好的臟娃娃,眉頭緊鎖。
突然,臟娃娃肚子咕嚕嚕叫了一聲,極響。
饒是屋外狂風肆虐,也沒掩住這一聲。
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小丫頭那張臟臟的小臉蛋咻得漲紅了!
她抱著癟癟的小肚子,頭都要低到肚子上去了!
衛婆子皺皺眉,突然轉身打開櫃子,從櫃子裡拿出來最後小半個窩窩頭,雖說很有些肉痛,卻還是冷著臉塞給了那臟娃娃,語氣不太和善:“吃!”
小丫頭淚眼汪汪的看著衛婆子,紅著臉小聲道:“謝謝奶奶。”
衛婆子彆開臉,沒吭聲。
喻老頭偷笑兩聲,坐在炕邊上,有些稀罕的看著小丫頭捧著窩窩頭,小口小口的吃著。
“比起咱家那幾個臭小子,小丫頭這吃相可真秀氣!”喻老頭忍不住嘖嘖的誇了起來,誇完又忍不住犯愁,“……就是這小丫頭,沒親沒故的,啥都忘了,以後可咋辦啊?”
這麼小個孩子,放外麵估摸著跟老鄭遇到的那死孩子下場差不多,多半會落入豺狼之口。
喻老頭直歎氣,他倒是想養呢,可這荒年家裡也難過得很,前些年好不容易存下來的一點糧眼見著就要見底了,再加上地裡莊稼先是乾旱,又經過這麼狂風一夜,還不知道能有多少挺過去的。
下半年的口糧,怕是難了!
衛婆子沒接話,盯著那小丫頭吭哧吭哧的小口吃著窩窩頭。
好一會兒,她慢慢的從懷裡摸出個布包來,放到桌子上。
卻是一棵有些瘦弱的藤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