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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第一時間環顧四周,並沒有看到異樣,這才牽起小姑娘的手,輕聲道:“我們去彆處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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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想了想,溪邊安靜,容易躲藏起來避人耳目,但是自從那次察覺到溪水裡有臟東西之後,就不再輕易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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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棉襖小姑娘心急之下說出這句話後,立即有些後悔,因為陳平安身邊站著一個外人,青衣馬尾辮的阮姐姐,雖然之前那次在青牛背,李寶瓶其實已經跟阮秀見過一麵,當時還有道家的那雙金童玉女在場,一位豢養青紅兩尾大魚,一位牽著雪白麋鹿,與小姑娘所在的家族有淵源。此時此刻的阮秀,當然看著不像是壞人,但是小姑娘現在最怕的,恰恰就是這類人,半生不熟的關係,瞧著很善良,最後不見遞出刀子,身邊親近的人就已經被捅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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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開始馬先生和那位姓崔的,兩人一路同行,引經據典高談闊論,詩詞唱和對酒當歌,用李槐的話說,這姓崔的要麼是馬老頭的私生子,要麼就是嫡孫,否則關係不至於這麼好。誰都沒有想到意氣風發的馬先生,就死在了那位名動天下的正人君子手中,按照馬老先生最早的說法,東寶瓶洲的所有儒家君子賢人當中,有兩人格外出類拔萃,被譽為“大小君”,崔先生即是大名鼎鼎的“觀湖小君”。而在變故橫生之前,幾乎所有人對崔明皇的印象都極好,溫文爾雅,而且學問極大,好像無所不知,問他什麼都能回答上來。唯獨林守一最早就不喜歡崔明皇,不過出身桃葉巷大門大戶的林守一,好像天生就是那副你欠我幾百萬兩銀子的冷峻表情,因為他跟其餘四位蒙童的關係疏離,所以最早林守一對崔君子有過多次冷嘲熱諷,沒有人心領神會,隻當是林守一嫉妒崔明皇比他更加翩翩佳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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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秀雖然不明白為何小姑娘對自己的眼神不太友善,但仍是提議道:“不然去我們那間剛剛打造好的新鑄劍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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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風聲鶴唳的小姑娘,死死抓緊陳平安的手,使勁搖頭,眼神充滿乞求:“陳平安,我們不去陌生人多的地方,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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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輕輕握了握李寶瓶的小手,柔聲道:“相信我,鐵匠鋪子的鑄劍室,是最安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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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抬頭看著陳平安那雙眼睛,像是她年幼時,第一次獨自走到水邊時見到的溪水,清澈見底,流水流動得那麼慢,當時就讓孩子覺得自己是不是永遠也長不大了。此時遭逢生死險境的小姑娘,一肚子委屈莫名其妙就湧上了心頭,又哭了,抽泣道:“陳平安你不許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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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眼神堅定道:“不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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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秀帶著一大一小到了鑄劍室,掏出鑰匙打開門,她站在原地,柔聲笑道:“我就不進去了,給你們在外邊望風,哪怕我爹來了,也不許他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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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有些尷尬,小聲解釋道:“能不能給她帶點吃的喝的,我估計等下她下沒那麼緊張後,精神氣會一下子垮掉的,到時候填飽肚子比什麼都強,我小的時候就經常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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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秀使勁點頭,微微側身,隻見她手腕一翻,不知道從哪裡變出了一隻小綢袋,遞給陳平安,“壓歲鋪子新製的五塊桃花糕,先拿去吧。我再去拿壺水過來,讓她彆吃太快,彆噎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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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和李寶瓶相對而坐,各自坐在小板凳上,小女孩雖然接下了桃花糕,但是沒有要吃的跡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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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輕聲道:“到底怎麼回事,說說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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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寶瓶說話極慢,跟她平時做什麼都火急火燎的性格,好像很矛盾。不過小姑娘說話慢,剛好能夠讓陳平安捋一捋思路,設身處地去換位思考問題。在學塾那位年邁的馬先生死之前,五位蒙童遠遊求學的離鄉之路,走得很順風順水,牛車和兩輛馬車走出了好幾百裡路,馬先生和觀湖書院的崔明皇相談甚歡,成為了忘年之交,但是有一天,馬先生在檢查他們功課的時候,突然說要去跟崔先生談談行程,有可能雙方會分道揚鑣,從此彆過,畢竟天下無不散之筵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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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孩子們等了很久,也沒見到馬先生和崔明皇返回,於是李寶瓶和李槐就跑去找人,結果李槐率先找到倒在血水裡的馬先生,彆說是手腳,老人傷勢重到連眼眶、耳朵都在淌血,感覺老人的身軀,就像一隻從溪水裡提起的竹簍,水全部漏了。奄奄一息的馬先生讓李槐隻許把李寶瓶一個人帶到身邊,李寶瓶到了他身邊之後,老人隻是抓著她的手,不知為何原本已經一個字都說不出口的老先生,可能是回光返照,可能是拚儘力氣竭力一搏,終於斷斷續續跟李寶瓶簡單交代了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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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裡的時候,紅棉襖小姑娘已經泣不成聲,哭成一個淚人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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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又不是那種會安慰人的性格,隻好默默搬凳子靠近小姑娘一些,伸手幫她擦眼淚,重複念叨道:“不哭不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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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孩使勁抽了抽鼻子,繼續說道:“馬先生抓住我的手,告訴我一定要單獨找到你,要你小心觀湖書院和大驪京城這兩個地方的人,誰都不要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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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臉色凝重,問道:“石春嘉他們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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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臉淚痕的李寶瓶驀然咧嘴一笑,說道:“他們四個正帶著那個外鄉人車夫,在泥瓶巷附近兜圈子呢。林守一覺得那個車夫不是好人,說不定跟姓崔的是一路人,合夥害死了馬先生。我們把馬先生找了個地方下葬後,車夫就說山崖書院去不得了,因為馬先生和崔先生剛剛得到消息,齊先生擔任山主的書院,已經從大驪搬去了敵國大隋,如今沒有馬先生帶路,不等到了大隋,我們所有人到了大驪邊境,就會被邊軍用通敵叛國的名頭殺掉。我們當時也沒什麼主意,馬先生到最後也沒告訴我們該怎麼辦,是回小鎮學塾等待下一位先生,還是去大隋繼續去山崖書院求學,馬先生也跟我們說。所以隻好跟著那個車夫回到這裡,但是車夫又說我們所有人的長輩家族都搬遷去了大驪京城,如果不信的話,可以到了小鎮家裡問人,一問就知道他說的是真話,因為大驪官府讓每個家族都留了人在小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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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秀拿了一壺水敲門後走進鑄劍室,李寶瓶立即閉口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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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秀走後不忘關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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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孩等到房門關閉,這才繼續說道:“那個車夫很奇怪,故意問了一句我們,誰認識一個叫陳平安的少年,住在一個叫泥瓶巷的地方。說他要幫馬先生捎話給你。我當時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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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點了點頭:“做得對。先填一下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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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寶瓶狼吞虎咽接連吃掉三塊糕點,狠狠灌了一口水,用手背胡亂擦了一把臉,快速說道:“後來我們五個找機會一合計,總覺得束手待斃絕對不行,就想出了一個法子,在快回到小鎮前一天,石春嘉開始裝病,我就要時時刻刻照顧她。然後我私下告訴李槐泥瓶巷那一帶的巷弄分布,要他承認自己其實早就認識你,理由是他爹李二在楊家鋪子當過夥計,曾經有個泥瓶巷的少年姓陳,經常去鋪子賣草藥,隻是車夫一開始問起的時候,他根本沒想起這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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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有些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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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寶瓶赧顏解釋道:“我經常在小鎮溪水那邊看到你一個人上山采藥,或是下山的時候,背著一大背簍草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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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哭笑不得,眼神示意自己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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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同時有些後怕,沉聲道:“你們這麼做,其實很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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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點頭道:“知道。所以我們五個商量這個事情之前,我就跟他們把話說清楚了,林守一說李寶瓶的命最值錢,都不怕死,他不過是個惹人厭的私生子,就更無所謂了。石春嘉比較笨,說反正都聽我的。李槐說怕什麼,人死卵朝天,再說了他如果出了事情,他爹李二雖然很孬,屁本事沒有,但是他娘親一定會幫他報仇的。董水井最乾脆利落,說他力氣大,如果事情敗露,讓我們四個先跑,他來跟那車夫拚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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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我覺得其實沒那麼危險,如果車夫真要殺我們,不用拖延到小鎮,他肯定是有所圖謀,猜測幕後黑手的真正目的之一,肯定跟你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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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寶瓶吃掉最後兩塊桃花糕,深呼吸一口氣,“後來我們終於到了小鎮杏花巷那邊,我就讓董水井和李槐帶著車夫下車,說是可以抄近路走到泥瓶巷,其實李槐要帶著他繞很大一個圈子,我等他們一走,就立即跑下車,去泥瓶巷找你,結果你家院門房門都鎖著,虧得當時有個街坊鄰居經過,我一問,才知道你在鐵匠鋪子當學徒,當時真是急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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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這次是有些震驚,問道:“這一連串謀劃,都是你想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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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寶瓶搖頭道:“林守一也出過主意,比如一開始不能隨便找個距離泥瓶巷很遠的地方,隨口說這就是泥瓶巷,這樣很容易露餡,我反而跑不遠。最好是讓車停在董水井家的杏花巷,離著泥瓶巷不遠也不近,有繞路的餘地,況且那車夫到了杏花巷,一定會找先人詢問,確定是真的之後,我們再騙他就容易很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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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寶瓶沉聲道:“最後證明,確實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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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忍不住揉了揉小姑娘的腦袋,讚賞道:“很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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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寶瓶笑道:“你不在家的話,李槐和董水井就更加沒事了,不用擔心被逼著當麵對質,揭穿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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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寶瓶好奇問道:“為什麼學塾馬先生,和那個小鎮方言都說不太清楚的車夫,都想要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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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搖頭道:“我也很奇怪,暫時隻知道可能跟齊先生送給我的幾樣東西,有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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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先生曾經帶著自己去求槐葉,隻是最後那張有姚字的槐葉,已經用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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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根碧玉簪子?可是齊先生自己和寧姚都說過這支簪子,材質普通,隻是用來彆發的平常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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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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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心情凝重,多半是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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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先生送過自己兩次印章,總計四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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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老頭之前多多久,才說過讓自己要格外珍藏好那枚帶“靜”字的印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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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整印文為“靜心得意”四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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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此之外,齊先生也曾隨口說過,如果將來見到覺得有意思的山水形勢圖,可以用那對山水印往畫上一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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聯係如今驪珠洞天落地後的千裡山河,當真會有山河神靈坐鎮,其中自己即將買下的那座落魄山就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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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寶瓶突然掏出三張枯黃的槐葉,捧在手心給陳平安看,心疼道:“翠綠葉子變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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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恍然大悟,當時肯定是這三張祖蔭槐葉,幫助那位學塾馬先生續了命,才能多說幾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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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這就是真相,如果不是李寶瓶福至心靈,始終貼身收藏著這三張祖蔭槐葉,恐怕老人連一個字都說不出口,就那麼不甘心地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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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如今已經值錢家當全部寄存在鐵匠鋪子這邊,阮師傅把之前寧姚居住的那棟黃泥茅屋讓給了他,不說那八顆猶然色澤如常的蛇膽石,其餘一百來顆大大小小的普通蛇膽石,也分彆從泥瓶巷祖宅和劉羨陽家的院子搬出,全部堆積在這邊屋子的牆腳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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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那方靜字印和撼山譜,這兩樣東西,陳平安始終隨身攜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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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深思之後,緩緩道:“現在那車夫應該在趕來鐵匠鋪子的路上,要不然你先藏在這裡,我去把留在牛車馬車那邊的石春嘉,還有林守一偷偷帶過來?如果車夫問起,我可以讓這邊的人告訴他,就說我有外出散步的習慣。還有,就是你們繞遠路這件事情,等車夫到了泥瓶巷我家宅子的時候,他應該就會有所察覺,當然他表麵上可能不會說什麼,但是在這之後,你們就真的危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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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看到李寶瓶還有些猶豫,沉聲道:“相信我,如果你們的家人都已經搬走,那麼小鎮隻剩下這裡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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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寶瓶想了想,問道:“你很信任在這裡打鐵的阮師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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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搖頭道:“我更相信齊先生曾經說過的‘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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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寶瓶燦爛一笑,“我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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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寶瓶一旦下定決心,瞬間就爆發出驚人的決斷力,“既然你相信那個阮姐姐,那我就讓她帶著我去把石春嘉和林守一帶過來,然後找地方藏起來,你就安心跟那壞蛋車夫應付著聊,先看看他葫蘆裡到底賣什麼藥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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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笑道:“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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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帶著李寶瓶走出鑄劍室,大概是為了避嫌,阮秀坐在門外稍遠的地方,坐在一張顏色碧綠的小竹椅子上,百無聊賴的左右搖晃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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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陳平安把請求說完之後,阮秀毫不猶豫道:“沒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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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阮秀蹲下身,轉頭望向紅棉襖小姑娘,示意她趴在自己後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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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寶瓶一臉不情願,“我跑得可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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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秀笑道:“我肯定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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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惱火地轉頭望向陳平安,顯然是希望他能夠證明自己的確跑得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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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剛要說話,阮秀對這一大一小正色道:“我來回好幾趟,你和陳平安都還沒有跑到小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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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寶瓶撇撇嘴,“我知道天底下有神仙鬼怪,可是你以為神仙那麼好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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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一錘定音,“聽阮姐姐的話,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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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寶瓶歎了口氣,隻得乖乖趴在阮秀後背上,軟綿綿舒服得讓小姑娘犯困打瞌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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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秀走之前對陳平安說道:“如果有事情,可以找我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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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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嗖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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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住阮姑娘脖子的棉襖小姑娘,突然嚇得整個人汗毛倒豎,感覺到耳邊有大風呼嘯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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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扭頭往下一看,怎麼屋子變得跟福祿街上的青石板一樣小?那條溪水則跟繩子一樣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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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麵上,陳平安呆若木雞,眼睜睜看著阮姑娘背著李寶瓶拔地而起,一閃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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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心想原來阮姑娘和寧姑娘一樣,都是神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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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郎巷一棟幽靜安詳的宅子裡,崔瀺站在水池旁,木訥少年安安靜靜坐在小板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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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瀺輕聲吩咐道:“去拿一杯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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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立即站起身,雙手端來一杯涼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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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瀺拿過水杯,一抖手腕,一杯水隨意灑向水池,變成一道薄薄的青色水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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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瀺念頭微動,水幕當中,隨之出現那輛牛車和馬車先後進入小鎮的畫麵,人與物,纖毫畢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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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瀺雙手攏袖,整個人顯得很閒情逸致,腳尖和腳後跟分彆發力,整個人就像不倒翁似的,前後晃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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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無半點證道契機來臨之際,一位練氣士該有的緊張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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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崔瀺看到紅棉襖小姑娘與兩坨腮紅的同齡人告彆,跳下馬車,在街道上飛奔,然後那個車夫被兩個少年騙去了杏花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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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大驪國師嘖嘖道:“之前我還嘲諷宋長鏡豢養的諜子是吃屎長大的,沒想到我調教出來的諜子,也差不多嘛,是喝尿長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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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崔瀺很快就釋然,水幕一直出現李寶瓶的奔跑身影,自言自語道:“這裡的孩子,本來就聰明,尤其是宋集薪趙繇這撥人,年紀稍大,再就是這個小丫頭在內的第二撥,地靈人傑嘛,早慧得很,開竅也快,真是不容小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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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看到紅棉襖小姑娘跑向石拱橋的時候,崔瀺眼眸裡的光彩,泛起一陣陣激蕩漣漪,如大浪拍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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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瀺稍稍轉移視線,不再盯著水幕,閉上眼睛緩了緩,等到睜眼後,小女孩已經跑過了石拱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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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瀺眉頭微皺,“是因為大驪皇室的手段過於血腥殘忍,所以惹來那根老劍條的天然反感?以至於對我這位大驪扶龍之人,也順帶產生了一些憎惡情緒?可是照理說,這根劍條的真實曆史,雖然已經無據可查,隻有一些虛無縹緲的小道傳聞,但既然是古劍,那麼什麼樣的廝殺場景沒經曆過,不至於如此小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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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幕景象越來越臨近那座鐵匠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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杯水造就的水幕,毫無征兆地砰然碎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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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向四麵八方濺射出去的無數水珠,撞擊在屋內的牆壁窗戶、大梁廊柱後,竟然炸出無數孔洞窟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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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激射向崔瀺和少年的珠子,像是撞在一堵無形的銅牆鐵壁之上,瞬間炸裂成更加細微的水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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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阮邛的嗓音從天井處落下,“你不要得寸進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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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瀺仰起頭嬉笑道:“聖人就是小氣,不看就不看,有話好好說嘛,這裡畢竟是袁家祖宅,以後我回到京城被人秋後算賬,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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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瀺自言自語道:“盧氏王朝的遺民刑徒也該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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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瀺低頭斜瞥一眼少年,收回視線後,藏在袖中的左右食指,輕輕敲擊,輕聲道:“以防萬一,以防萬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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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槐和董水井帶著車夫找到陳平安的時候,後者正在跟人搭建一座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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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槐鬼頭鬼腦,眼珠子急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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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水井臉色如常,很有大將風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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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灰塵的陳平安走到三人麵前,疑惑道:“你們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