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
陳平安趕緊笑道:“你說你說。”
r/
r/
小姑娘還沒開始講道理,就先為自己做鋪墊伏筆找退路了,“我可能說得比較亂,小師叔你如果覺得不對,聽聽就好啊,不許笑話我。”
r/
r/
陳平安搖頭道:“我在船上能跟那麼大歲數的老人講道理,為什麼你就不可以?你隻管說,小師叔用心聽著呢。”
r/
r/
李槐撇撇嘴,拎著那隻彩繪木偶胡亂揮動,像是指揮千軍萬馬的大將,“說說說,說話吵架從來不疼,打架才疼。”
r/
r/
小姑娘先講了三個說法,有點類似夫子講學的開明宗義,提綱挈領,“我要講仁義道德,鄉俗規矩,王朝律法。”
r/
r/
李槐立即有些頭疼了,把心思放在那個精美絕倫的彩繪木偶上,想著哪天它能活過來跟自己聊天解悶就好了。
r/
r/
林守一笑了笑,單手托著腮幫,望向站在溪邊的李寶瓶。
r/
r/
唯獨陳平安豎起耳朵,用心聽講。
r/
r/
小時候經常去學塾那邊的牆腳根,偷聽齊先生說書,讓人草鞋少年始終有些懷念。
r/
r/
“分彆對應君子賢人,市井百姓,違禁壞人。”
r/
r/
“君子賢人,讀書多了之後,懂了更多道理,但是要切記一點,就像我大哥所說的,道德一物,太高太虛了,終究是不能律人的,隻能律己!又故而立身需正,身正則名正,名正則言順,言順則事成。”
r/
r/
“除此之外,一旦獨善其身了,若想兼濟天下,教化百姓,大可以將自己的道德學問,像我們先生這樣在學塾收弟子、傳道授業。”
r/
r/
“一般的市井百姓,隻需遵守鄉俗規矩即可。”
r/
r/
“而王朝律法,專門針對違反亂紀,就是用來約束壞人的一條準繩,而且是最低的那根繩子,也是我們儒家禮儀裡最低的‘規矩’。”
r/
r/
陳平安雖然用心聽,可覺得話都聽得懂,可言語中的道理,始終沒有成為自己的道理。
r/
r/
難怪阿良說要多讀書啊。
r/
r/
林守一不知何時已經正襟危坐的,皺眉道:“那是法家。”
r/
r/
李寶瓶麵對三人,斬釘截鐵道:“法必從儒來!”
r/
r/
林守一愕然。
r/
r/
李寶瓶看到心不在焉的李槐,氣不打一處來,輕喝道:“李槐!”
r/
r/
李槐仿佛回到了鄉塾蒙學的歲月,被齊先生在課堂上一次次溫聲點名,本能答道:“到!”
r/
r/
結果發現齊先生已經換成了經常揍自己的李寶瓶後,李槐悻悻然,覺得挺丟人現眼的,便繼續低頭擺弄木偶。
r/
r/
李寶瓶不理睬李槐,繼續說道:“各有各的規矩,相安無事,世道清明,天下太平!君王垂拱而治!從而聖人死大盜止!”
r/
r/
林守一又開口道:“聖人不死大盜不止,這是道家的說法吧……”
r/
r/
李寶瓶眼神熠熠,大聲道:“一法通萬法通,天底下最根本的道理,必然是一致的!”
r/
r/
她好像記起了什麼,在三人之前緩緩而行,“我在學塾最後一堂課,是先生單獨跟我說起‘天經地義’四字,經義是我儒家立教之根本……”
r/
r/
李槐終於開口道:“先生沒跟我們講這個啊。林守一,你呢?”
r/
r/
林守一搖搖頭。
r/
r/
紅棉襖小姑娘雙臂環胸,氣憤道:“你們一個先生講道理不愛聽,一個先生講了東西不愛問,難道非要先生把他的學問塞進你們腦袋裡去啊?”
r/
r/
r/
r/
李槐嬉皮笑臉道:“如果可以的話,我是不介意的,先生那麼大學問,分我一點都夠用一輩子啦。這樣省心省力,還能少走彎路。”
r/
r/
林守一自言自語道:“一法通萬法通……若真是如此,確實需要自己找到那個一。阿良說的求精深而棄駁雜,也能對上了。”
r/
r/
被李槐這麼一打岔,李寶瓶像是又想到了彆處,遇到了瓶頸,小姑娘有些難為情,對陳平安說道:“小師叔,我再想想啊,又有問題跑出來難住我了。”
r/
r/
陳平安微笑著抬手伸出大拇指。
r/
r/
小姑娘雀躍道:“講得不壞?”
r/
r/
陳平安沒有收回大拇指,大聲道:“很好!”
r/
r/
四人並不知道,原本暗中守護在不遠處的那尊陰神,如同一個從油鍋裡爬出來的可憐人,渾身劇顫。
r/
r/
但是福禍相依。
r/
r/
這尊陰神先是漫不經心聽著那些稚嫩的“講學”,然後就是一係列匪夷所思的境遇,心神搖蕩,魂魄分離,與修為高低成正比的一身渾厚陰穢之氣,如同被一陣陣強勁罡風如刀削去,陰神一開始還不信這個邪,始終不願後退一步,到最後實在是經受不住,一退再退,竟是退了數十裡才略微好轉,陰神不願就此作罷,頂著那股無形的罡風浩然氣,一步步前行,如一葉扁舟在江水滔滔之中,逆流而上。
r/
r/
相傳這座天下九大洲,儒家七十二書院裡的那些正人君子,胸中一點浩然氣,天地千裡快哉風。
r/
r/
與此同時,在這片山嶺人跡罕至的百裡之外,有一座輝煌如王侯宅邸的地方,一位身形曼妙卻臉色雪白的紅衣女子,本想點燃一盞白紙燈籠高高掛起,可是燈火點燃一次,就自行熄滅一次。
r/
r/
這讓她臉色變得有些猙獰。
r/
r/
整棟恢弘宅邸,鬼蜮橫行,陰風大振。
r/
r/
她丟棄手中燈籠,緩緩升空,最終懸停在比屋簷更高的地方,環顧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