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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者,那個死老頭子在崔瀺身上種下的文字禁錮,隻針對陳平安一人,不許崔瀺對陳平安有任何歹念,否則就要受那鞭笞誅心之苦,除此之外,倒是不曾約束其它行徑。這與老頭子的學問,勉強算是一脈相承的,講究事事追本溯源,正本清源之後,方可在道德文章、為人處世上開枝散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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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來我崔瀺要你親眼看著齊靜春的嫡傳,那個叫李寶瓶的小姑娘,是如何死在你麵前的,並且要你曉得何謂大道之爭,她又是為何而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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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機已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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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瀺抵住鏡子的雙臂早已血肉模糊,深可見骨,隻是毫不在意,“劍氣如虹是吧?瀑布倒掛是吧?給老子起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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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就在崔瀺自以為得逞的前一刻,就隻有這麼一點毫厘之差,雙腳紮根,穩穩站在井口上的草鞋少年,終於蓄勢完畢,雖然神魂搖蕩,五臟六腑無一處不痛入骨髓,所以隻能輕輕顫聲道:“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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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道瀑布傾瀉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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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大爺的陳平安,老子就被你害死在這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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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少年崔瀺當時的唯一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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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在井口上搖搖欲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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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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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今夜第二次坐在涼亭,當時他和做噩夢驚醒的李寶瓶,在涼亭對坐,有一縷無緣無故的清風吹拂小涼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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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記起一事,有些心酸,同時跟隨李寶瓶一起閉上眼睛,仔細聆聽簷下鐵馬風鈴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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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當時在心中默默告訴自己,“齊先生,如果簷下風鈴的聲響,是偶數,就放一放,忍著那個姓崔的。可如果是奇數,我就出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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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咚,叮咚,叮叮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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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聲之後,再無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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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在紅棉襖小姑娘離開涼亭後,少年站到了井口邊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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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更早的時候,在草鞋少年離開小鎮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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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在楊老頭的提醒下,陳平安拿著雨傘離開楊家鋪子,去把傘那位登門拜訪楊老頭、以及送給他兩方山水印的學塾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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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一小走在小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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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可欺之以方。這句話,你可以說給楊老前輩他們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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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後遇事不決,可問春風。嗯,這句話,你隻要留在心頭就好了,以後說不定用得著。但是我希望用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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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這句話後,雙鬢霜白的讀書人,難得不像在學塾傳授學問時那麼古板嚴肅,眨了眨眼,望向少年,和煦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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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少年帶著小姑娘一起離開小鎮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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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某位青衫儒士的最後一點魂魄,在去過了天外天某座大洞天之後,回到人間,與草鞋少年和紅棉襖小姑娘,並肩而行一段距離後,便停下了腳步,望著那位師弟和自己弟子的背影,不再相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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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書人最後默默揮手作彆之時,隨著這一次輕輕揮袖,有一股春風縈繞少年四周,悄無聲息,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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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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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同那柄雷部司印鏡一起,少年崔瀺被狠狠砸回井底,整個人蜷縮在一起,躺在乾燥至極的青石地板上,儘量躲在鏡麵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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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竭儘全力,在做最後的垂死掙紮,可其實崔瀺心底,已經萬念俱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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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子巨震不已,帶給下邊的白衣少年,巨大的衝撞力,以及劍氣流淌過鏡麵後的劍氣“水流”,帶給少年身軀的巨大灼燒感,都讓他開始意識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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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閉眼的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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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秀才烙印在少年崔瀺神魂之上的禁錮,竟然消失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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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少年精神一振,如人久旱逢甘霖後,格外精神奕奕,崔瀺哪裡還敢留有餘力,此時不拚命更待何時,“哈哈,天助我也!老頭子,你竟然也會出現這種紕漏失誤!老不死你也會有弄巧成拙的一天,真真正正是天助我崔瀺,天無絕人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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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見一個個充滿浩然正氣的金色大字,被滿臉痛苦扭曲的崔瀺,一點點從神魂之中被剝離而出,這種讓人意念無處可躲的痛楚,可比千刀萬剮還要來得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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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崔瀺頭腦愈發清明,“聖人教誨,以文載道”,白衣少年駕馭那些暫時無主的金字,去撞擊那道劍氣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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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字與劍氣相互撞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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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然沒有半點聲勢可言,但越是如此沉默,更讓人驚駭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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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再是任何氣力、威勢之爭的範疇了,而隻是另一種形式的大道之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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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條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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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究是一縷“極小”劍氣&sp;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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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些金字,也隻是被人臨時借用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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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者僵持不下,最後竟然像是要湊巧打出一個勢均力敵的局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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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似兩軍對壘,落得一個兩敗俱傷,皆是全軍覆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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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瀺在察覺到機遇之後,早就沒有束手待斃,開始小心翼翼坐起身,然後一點一點蹲起,最後總算是被他彎腰站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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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向一側挪步,鏡麵瞬間歪斜,將最後劍氣全部倒向井口內壁另一側,白衣少年乾脆隨手丟了那把古鏡,雙腳點地,整個人衝天而起,然後身形瞬間消失不見,隻有憤恨至極的陰沉嗓音,不斷回蕩在古井之內:“你現在就算有第三道劍氣,你也來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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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站在井口,雙手劍爐立樁,在最後一道劍氣離去之後,就準備以拳法迎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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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部撼山譜,曾在開篇序文裡頭,清清楚楚開宗明義:“後世習我撼山拳之人,哪怕迎敵三教祖師,切記我輩拳法可以弱,爭勝之勢可以輸,唯獨一身拳意!絕不可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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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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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靜小院內,紅棉襖小姑娘在屋內再度驚醒,不是做噩夢,而是被一把槐木劍給拍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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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迷糊糊的李寶瓶驀然瞪大眼睛,之前是破窗而入的木劍,在空中迅速淩空刻畫了一個齊字,然後嗖一下飛掠向門口,李寶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跳下床,靴子也不穿了,赤腳奔跑,打開屋門後,跟著木劍來到小師叔住的屋子,因為陳平安尚未回來,所以沒有拴門,先前就被飛劍一下子撞開了,李寶瓶此時跟著飛劍衝入其中,看到它指了指那隻背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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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寶瓶最後在飛劍的指指點點之下,掏出一塊小師叔藏起來的印章,打開後發現是那方小師叔隻給她偷偷看過一次的“靜心得意”印,飛劍這才使勁“點頭”,迅猛飛向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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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握緊這方先生送給她小師叔的靜字印,跟著當初莫名其妙出現在背簍裡的槐木劍,一路飛奔到涼亭,她熟門熟路地躍出涼亭,跑向小師叔所站的井口那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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刹那之間,李寶瓶手中的印章,自己掙脫開她的掌心,迅猛掠向井口那邊,高過她小師叔的腦袋,然後沉悶至極的啪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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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口上方,有人撕心裂肺:“又來?齊靜春我乾你大爺!陰魂不散,你他娘的有完沒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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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看到一個莫名其妙出現在井口上空的白衣少年,額頭上被一方印章重重砸中,整個人倒飛出去,摔在地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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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修為點滴不剩的白衣少年,在昏死過去的前一刻,喃喃道:“齊靜春,算你狠,我認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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