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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搖頭道:“因為你那個問題,我在你之前,就已經思考了很多年。當時不管我如何推演,隻有一個結論:千裡之堤毀於蟻穴,洪水泛濫,到頭來一發不可收拾。因為不但治標不治本,而且你在學問地基不夠堅實的前提上,這門初衷極好的學問,反而會有大問題。如一棟高樓大廈,你建造得越高大越華美,一旦地基不穩,大風一吹便坍塌,傷人害人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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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瀺愣在當場,可仍然有些不服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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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歎了口氣,無奈道:“你們要知道,我們儒家道統是有病症的,並非儘善儘美,那麼多規矩,隨著世間的推移,並非能夠一勞永逸,萬世不易。這也正常,若是道理都是最早之人,說得最對最好,後人怎麼辦?求學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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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聖先師給出的法子,最籠統也最醇正,所以溫和且裨益,是百利而無一害的食補,但是食補的前提,是建立在所有人都吃‘儒家’這份糧食,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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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有些時候,就像一個人,隨著身體機能的衰減,或是風吹日曬的關係,就會有生病的時候,食補既無法立竿見影,又無法救命治人。這就需要藥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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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用藥三分毒,需要慎之又慎。遠古聖人尚且隻敢在嘗百草之後,才敢說哪些草木是藥,哪些是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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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崔瀺這種急性子,當真願意花這份心思?你的師弟齊靜春早就提醒過你很多次,你崔瀺太聰明了,心比天高,從來不喜歡在低處做功夫,這怎麼行?你要是孩子打鬨,隻想做個書院山主學宮大祭酒,那麼你開鑿出來的河道,哪怕堤壩事實上千瘡百孔,到最後洪水決堤,有人救得了。但是你的學問,一旦在儒家道統成為主流,出了問題,誰來救?我?還是禮聖,還是至聖先師?就算這幾位出手相救,可你崔瀺又如何確定,到時候釋道兩教的聖人,不添亂?不將這座浩然天下,變成推廣他們兩教教義的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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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瀺猶然不願服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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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秀才有些疲憊,“你這門事功學問,雖是我更早想到,但是你潛心其中,之後比我想得更遠一些。最後我也有所意動,覺得是不是可以試一試,所以那場躲在台麵下的真正‘三四之爭’,是在中土神洲的兩大王朝,各自推廣‘禮樂’與‘事功’,然後看六十年之後,各自勝負優劣,當然,結局如何,天下皆知,是我輸了,所以不得不自囚於功德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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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瀺滿臉匪夷所思,突然站起時,“你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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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淡然道:“又忘了?與人辯論爭執,自己的心態要中正平和,不可意氣用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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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瀺失魂落魄地頹然坐回凳子,喃喃道:“你怎麼可能會賭這個,我怎麼可能會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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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秀才轉頭望向院子那邊,“注意啊,千萬千萬彆不當回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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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大女子慵懶回答:“知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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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秀才這才喝了一大口酒,自嘲道:“借酒澆愁也是,酒壯慫人膽更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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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秀才放下酒壺,正了正衣襟,緩緩道:“禮聖在我們這座正氣天下,寫滿了兩個字。崔瀺,作何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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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瀺根本就是下意識回答道:“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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脫口而出之後,崔瀺就充滿懊惱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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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神情肅穆莊重,點頭沉聲道:“對,禮儀規矩,即是秩序。我儒家道統之內的第二聖人,禮聖,他追求的是一個秩序,世間萬物井然有序,規規矩矩,這些規矩都是禮聖千辛萬苦從大道那邊,一橫一豎一條一條‘搶回來’的,這才搭建起一座他老人家自嘲的‘破茅廬’,為蒼生百姓遮擋風雨,茅廬很大,大到幾乎所有人窮其一生,學問的最深處,都走不到牆壁那邊,大到所有修行之人的修為再高,都碰不到屋頂。所以這就是眾生的自由和安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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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瀺冷笑道:“那齊靜春呢,他的學問就碰到了屋頂,阿良呢,他的修為就撞到了牆壁,這個時候該如何是好?這些人該怎麼辦?這些人間的天之驕子,憑什麼不可以走出自己的道路,打開那扇禮聖老爺打造的屋門,去往彆處另外建造一棟嶄新的茅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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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裡,崔瀺下意識伸手指向這間屋子的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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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少年此時此刻,滿臉鋒芒,氣勢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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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可見,崔瀺已經不由自主地全身心投入其中,甚至有可能不單單是少年崔瀺的想法,同樣帶著神魂深處最完整崔瀺的潛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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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笑道:“追求你們心中的絕對自由?可以啊,但是你有什麼把握,可以確保你們最後走的是那扇門,而不是一拳打爛了牆壁,一頭撞破了屋頂?使得原本幫你們遮蔽風雨、成長到最後那個高度的這棟茅廬,一下子變得風雨飄搖,四麵漏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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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瀺大笑道:“老頭子你自己都說是絕對的自由了,還管這些作甚?!你又憑什麼決定我們打破舊茅屋後,建造起來的新屋子,不會比之前更廣大更穩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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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笑了笑,“哦?豈不是回到了我的大道原點?你崔瀺連我的窠臼都不曾打破,還想打破禮聖的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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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瀺怒道:“這如何就是人性本惡了?老頭子你胡說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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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淡然道:“這問題彆問我,我對你網開一麵,借此神魂完整、千載難逢的機會,問你自己本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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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瀺呆若木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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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仿佛天地之間,隻剩下老秀才和陳平安兩個人,一老一小,相對而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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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微笑道:“禮聖要秩序,所有人都懂規矩,希望所有人都講規矩,之後散播學問的遊士,當遊士成為世族,就有了帝王師學,後來又有了科舉,廣收寒庶,有教無類,提供了鯉魚跳龍門的可能性,寒門不再無貴子。規矩啊,麵麵俱到,勞心勞力,而且越往後,人心浮動,越吃力不討好。人性本惡嘛,吃飽肚子就放下筷子罵娘的人,人世間何其多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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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抬頭望向少年,“所以我呢,如今在找兩個字,順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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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自言自語,“我隻想將世間萬物萬事,捋清楚一個順序。比如那可恨可憐,問題症結在何處,就在於禮聖已經教會世人足夠多‘可恨’、‘可憐’的判定標準,但是世人卻不夠懂得一個‘先後之分’。你連‘可恨’都沒有捋清楚,就跑去關心‘可憐’了,怎麼行?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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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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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笑問道:“單單聽上去的話,順序二字,是不是比秩序這個說法差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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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眉頭緊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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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哈哈大笑,也不管少年能想通多少,自得其樂,喝了口酒,“如果這兩個字放在禮聖的破茅屋之內,當然就隻能算是縫縫補補,我撐死了就是個道德禮樂的縫補匠罷了,但是如果將這兩個字放入更遠大寬廣的一個地方,那可就了不得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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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問道:“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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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將酒壺提起,放在桌子中央,然後攤開手掌,在桌上重重一抹,“如此看來,酒壺這棟破茅屋,不過是光陰長河畔的一個歇腳地方而已。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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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略作停頓,微笑道:“這條光陰長河是何等形勢,關鍵得看河床,雖說兩者相輔相成,但是同時又的的確確存在著‘有為法’。世間有諸多說法,順流而下,順勢而為,所以我想要試試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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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問道:“禮聖是要人在規矩之內,安安穩穩而活,有些時候,不得不犧牲了一小部分人的……絕對自由?而老先生你是希望所有人都按照你的順序,在你畫出的大道之上,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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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笑著補充道:“彆覺得我是在指手畫腳,我的順序,是不會過猶不及的,隻是在大道源頭之上付出功力,之後水流分岔,各自入海,或是在中途彙合,成為湖泊也好,繼續流淌也罷,皆是各自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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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身體前傾,拿出酒壺,喝了一口酒,笑問道:“陳平安,你覺得如何?願不願意按照齊靜春的安排,當我的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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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第二次出現欲言又止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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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神色微笑,和藹可親,又一次重複道:“隻需要說你想到的,不用管錯對,這裡沒有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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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深呼吸一口氣,挺直腰杆,雙拳撐在膝蓋上,一板一眼道:“因為我沒真正讀過書,禮聖老爺的秩序到底是什麼,我不清楚,老先生的順序,我更是領會不到其中的精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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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微笑道:“繼續,大膽說便是。我生前見過天底下很壞的人,很糟糕的事情,脾氣已經磨礪得很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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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眼神愈發明亮,“在小鎮上,我為了自己殺蔡金簡,我為了朋友劉羨陽去跟搬山猿拚命,後來答應齊先生,護送李寶瓶他們去求學,再後來,答應神仙姐姐要成為練氣士,這些事情,我做得很安心,點頭了,去做就行了,根本不需要多想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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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繼續道:“之前老先生你說了很多,我一直在認真聽,有些想過了之後,我覺得很有道理,比如可恨可憐那個地方,我就覺得很對,順序不能錯,所以當時我就想說,那個嫁衣女鬼,我當時就很想殺,現在更想殺她,以後一定會殺她,我想告訴她,你自己有再大的委屈,也不是你將痛苦轉嫁給無辜之人的理由,我想親口告訴她,你有你的可憐之處,但是你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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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一向給人感覺性情溫和的泥瓶巷少年,此時此刻,銳氣無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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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語氣愈發堅定,緩緩道:“可那些我想不明白的事情,甚至可能一輩子都想不到那麼遠的事情,我就不會去拿到自己手裡,因為如果連我自己都覺得做不到,為什麼還要答應彆人?就因為不好意思嗎?因為不答應讓彆人失望嗎?可問題的答案,很簡單啊,你答應了,一直沒有信心去做,以後如果做不到,彆人不是更加失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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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秀才收斂笑意,滿臉正色,思量片刻後微微失神,習慣性伸出兩根手指,像是從菜碟裡撚起一粒花生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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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院內,高大女子眯眼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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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她故意擺出幽怨傷心的姿態,少年不一樣義正言辭地拒絕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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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換作馬苦玄或是謝實曹曦之流?&s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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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一個已經遠在天邊、相識不過一月的少女,就去冒險惹惱一位存活萬年、以後需要相依為命的劍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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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小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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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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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又絕對不是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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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之爭,歲月漫長,有些細微處的捫心而問,太恐怖了,這才是最不可預測的險惡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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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當一名練氣士的修為越高,距離天幕越近,他心境之上的瑕疵,就會被無限放大,打個比方,若是道祖的一點瑕疵,不過芥子大小,一旦轉為實像,恐怕被黃河洞天被一劍戳破的缺口還要巨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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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在那段看似雞毛蒜皮的光陰長河之中,若是那個泥瓶巷的小孩子,當初在攤販的“善意”邀請下,孩子選擇了那串不要錢的糖葫蘆,接過手去,開開心心吃了,然後蹦蹦跳跳回到泥瓶巷祖宅,糖葫蘆吃得乾乾淨淨,竹簽隨手一丟,看似什麼都沒有發生,但真的什麼都沒有發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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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陳平安還能有今天的際遇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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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內,陳平安望著那個老人,“哪怕是齊先生想要我做的,但隻要我覺得做不到的,我還是會不答應。就像有些事情,我認真想過了,覺得還是錯了,那麼哪怕有人拿著刀子,架在我脖子上,我一樣會告訴他,不管他是誰,這就是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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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的語氣很平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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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最後說道:“我根本就不是那種能夠把一門學問做到很遠的人。讀書識字對我來說,就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就是為了能夠自己寫春聯,張貼在家門口,以後可以給我爹娘寫墓碑,最多就是讀出一些做人的道理,絕對沒有太多的想法。所以,老先生,我不會做你的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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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瀺聽得臉色蒼白,汗流浹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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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連李寶瓶都覺得事情不妙,偷偷摸摸從桌麵拿起那方印章,準備拿它拍人了,至於是壞蛋崔瀺,還是先生的先生,她才不管,天底下小師叔最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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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隻是和顏悅色問道:“這是你現在的想法對不對?如果以後你覺得以前,是錯的,會不會改變主意,反過頭來求我收你做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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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毫不猶豫道:“當然!但是如果到時候你不願意收我做學生,我也不會強求,後悔,大概會有,但肯定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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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一臉奇怪,“我堂堂文聖,曾經神位排在儒家文廟最前邊幾個的聖人,想要收你做閉門弟子,多大的福氣,好東西大機緣,突然砸在你頭上,難道不是趕緊收起來,先落袋為安才對嘛?萬一有問題,反正有自家先生頂在前邊,你怕什麼?怎麼看都是百利而無一害的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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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突然說了一句話,“有些違心的事情,一步都不要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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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喟然長歎,“既然時機未到,我就不強人所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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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轉而一笑,“做不成師徒,我這個老家夥很失望,不過想必齊靜春卻是一點也不失望,這樣的陳平安,強得很,像極了齊靜春少年時候,恐怕這才是他當初在小巷裡,願意對你作揖還禮的原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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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聽得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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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秀才已經緩緩起身,看著三個孩子,“坐而論道,是很好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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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秀才笑道:“但是彆忘了,起而行之,則更重要,否則一切道德文章就沒了立身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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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秀才驀然開始自得其樂,笑逐顏開,雙手負後,搖頭晃腦地走出屋子,嘖嘖道:“老先生坐而論道,少年郎起而行之,善,大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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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寶瓶怒道:“隻有少年郎,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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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打開屋門,爽朗笑道:“對對對,還有寶瓶洲的小姑娘李寶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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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心想:“坐而論道起而行之。這個道理說得好,我得記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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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崔瀺呆呆坐在原地,突然打了個激靈,回過神後猛然起身作揖,對陳平安說道:“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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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無奈道:“你怎麼還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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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瀺嬉皮笑臉打趣道:“先生之前想殺我,是不是存心不想還錢啊?好幾千兩銀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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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心平氣和道:“如果你今夜被我殺了,我陳平安以後隻要有了銀子,就肯定會幫你建造一座價值兩千兩銀子的墳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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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瀺臉色尷尬,最後隻憋出一句話來,“我謝謝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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