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聊到書院和東華山,知道李槐爹娘三人要在這邊住幾天,林守一便提議帶著他們出門逛逛。
r/
r/
李槐偷著樂,“呦,這就當上女婿啦。”
r/
r/
給他姐姐輕輕擰了一把胳膊,以及他娘親一個結結實實的板栗。
r/
r/
東華山風景極好,這一逛就足足走了將近一個時辰,而且還隻逛到半山腰,吃過午飯,書院兩位先生主動登門來到林守一學舍,依舊是和和氣氣的,讓婦人一顆懸著的心總算放下。畢竟在她看來,齊靜春隻是小地方的窮酸教書匠,人好是好,可如今到了大隋京城,真正有身份的讀書人,怎麼可能沒點脾氣?自己兒子怎麼性子,她這個當娘的最清楚不過,她是真怕李槐給先生們視為讀書沒出息的眼中釘,每天除了嗬斥就是打板子,李槐怎麼受得了?
r/
r/
在一家四口陪著兩位先生閒聊的時候,外人林守一安安靜靜坐在旁邊。
r/
r/
李槐經曆過這樁比天還大的風波後,性子變了許多,沉穩懂事多了。
r/
r/
那個少女,好像是再過一千年一萬年都不會變的嫻靜性子,她有一雙特彆好看的眼睛,林守一百看不厭,當然是偷偷看。
r/
r/
李槐的娘親,沒那麼大大咧咧了,說話細聲細氣,跟小鎮那邊截然不同,還顯得局促不安,這一點,甚至不如她女兒來得大氣。這也是林守一喜歡少女的原因,少女李柳沒有上過學塾,但是會經常去學塾接李槐放學,哪怕是遇上先生齊靜春,少女依然會不卑不亢,待人接物,透著一股天然的慧根靈秀,少女對誰都會客氣而禮貌,給林守一她離你很近卻又很遠的奇怪感覺,同時哪怕她離你很遠,在看不見的遠方,卻又仿佛就俏生生站在自己心頭。
r/
r/
所以林守一很喜歡她。
r/
r/
哪怕隻是這樣偷偷看著她,林守一的心情就會尤其平靜祥和。
r/
r/
看過了一重重的秀美山水,可隻要她不在那兒,就都不是最好的山水。
r/
r/
至於李槐他爹,那個木訥漢子,對那兩位先生是客氣到了極點,恨不得端茶送水,說話的時候就一直彎著腰,本就個子不高,愈發顯得矮小敦厚了,比起坐立不安的媳婦還不如,隻會勸說李槐的先生們吃東西,可問題是兩位先生雖然在書院地位平平,可能夠在書院教書的夫子,哪一個會差了?聖人教誨,食不厭精膾不厭細,桌上那些吃食,人家真的未必願意多吃的,略微吃一些是禮數不假,可哪有當真把自己吃撐著的道理。
r/
r/
如果換成是以前,李槐看到自己爹這樣,會覺得丟臉,但是這一次,李槐沒有。
r/
r/
他爹是沒本事,但是他爹這輩子,把能給他李槐的,已經都給了。
r/
r/
如今李槐覺得他爹不管做什麼,都不會丟人。
r/
r/
不太願意跟他和林守一說什麼閒話的陳平安,教過李槐類似的道理,然後一路上發生那麼多的事情,讓李槐不當回事地聽過之後,又在心裡大致懂了一些。阿良也曾經私下無意間跟李槐說過,有錢人隨手送你一千兩銀子,跟陳平安送你十兩銀子,誰更好心好意,自己掂量掂量。你如果對前者輕易感恩戴德,可以,是因為你還沒長大,見識不多,問題不大。但如果對後者視而不見,那就是你小子根本沒良心,是傻。
r/
r/
看著忙前忙後傻笑著的男人,李槐突然有點心酸,就開口讓他休息會兒。
r/
r/
漢子起先是覺得自己做得不講究了,可是看到兒子的眼神後,發現不是那麼回事兒,就笑著站到一邊,想要蹲下,似乎覺得這樣很粗鄙不堪,蹲了一半又連忙站起身,看到自己兒子背對著兩位夫子朝他做了個鬼臉,漢子便憨憨笑了起來,搓了搓手,他原本跟自己孩子的先生相處,確實緊張,這會兒就好多了。
r/
r/
r/
r/
聊完之後,兩位先生就離去,畢竟下午還有授課,一家四口加上林守一,一起送到門外。
r/
r/
李槐下午有課,但是孩子說今天就陪陪爹娘,他保證明天開始讀書會更努力更用心,書本總歸沒長腳,先生們肚子裡的學問也跑不掉,隻要好好念書,肯定是能讀回來的,但是爹娘在書院待不了幾天,得多陪陪。
r/
r/
這番乖巧懂事的言語,把婦人給說得怔怔出神,看著那個滿臉認真的孩子,當場就哭了起來,然後對著男人就是一頓拳打腳踢,埋怨他非要去那麼遠的地方,把兒子一個人留在這裡吃苦。
r/
r/
漢子對於這些飛來橫禍,當然是一聲不吭受著。
r/
r/
林守一壯起膽子,小聲詢問李柳想不想去書樓那邊看看,說書院這裡的藏書,是大隋王朝最豐富的。
r/
r/
少女笑著搖了搖頭,說要陪弟弟。
r/
r/
r/
r/
接下來整個下午,李槐就在爹娘住處玩鬨,沒忘記背上那隻小書箱,神秘兮兮地掏出那隻彩繪木偶,說這可是他珍藏已久的寶貝,然後故意一臉心疼地送給姐姐。李柳當然不肯要,隻是拿在手裡把玩了一會兒,就還給李槐,李槐問她真不要,李柳點點頭。李槐有些鬱悶,說她是頭發長見識短,不識貨。
r/
r/
少女摸了摸弟弟的腦袋。
r/
r/
林守一沒好意思厚著臉皮待下去,去書樓看書,隻是怎麼都看不進去,然後就乾脆放下書,站在窗口苦等,眼巴巴等著日頭西斜。
r/
r/
臨近黃昏,李槐突然說要跟爹說點事情,婦人就說什麼事情不能當著她的麵講,總不會是給李柳找了姐夫,順便給你爹也找了後娘吧?李槐笑著說我爹到掉坑裡這輩子都爬不出來了。婦人笑著作勢要打,看到一大一小走向房門口的身影,屋子沒了男人,婦人這才歎了口氣,默默流淚,少女雖然長得柔弱,卻不是多愁善感的性子,但是看到娘親這樣,李柳也有些難過。
r/
r/
她們都不傻,不真正吃過苦頭,李槐不會好像一夜之間就長大了,隻是已經懂事的孩子,不願意說那些不開心的事情而已。
r/
r/
李槐帶著漢子走出門口,門外沒多遠就是一座小湖,兩人沿著湖邊小路緩緩而行,李槐問道:“爹,這座東華山,有你去過的老家那些山大嗎?”
r/
r/
漢子笑道:“比有些大,比有些小。”
r/
r/
答案跟漢子的人一樣無趣乏味。
r/
r/
李槐翻了個白眼,蹲在湖邊,撿起一粒石子丟入湖中,“爹,就衝你對我娘這麼好,就很好了。”
r/
r/
漢子不善言辭,一時間不知道如何回答。
r/
r/
李槐突然低聲道:“爹對我也很好。以前,對不起啊。”
r/
r/
漢子蹲下身,輕聲道:“哪有當兒子的跟爹說什麼對不起,用不著。”
r/
r/
漢子很快苦著臉道:“你這麼說,爹心裡慌,不踏實。”
r/
r/
李槐咧咧嘴,轉頭看著這個曾經害自己在學塾被同窗瞧不起的男人,輕聲道:“爹,我膽子小,是隨你還是隨娘親啊,照理說你還敢自己去山裡呢,我就不敢,以前跟陳平安在一起的時候,不覺得什麼,在家裡待慣了,就覺得誰對我好,不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嗎,現在才知道根本不是這麼個事兒,外邊的壞蛋多著呢。陳平安雖然不愛說話,跟爹你差不多的性子,對誰好吧,那是真的恨不得把身上所有好東西都拿出來,嘴上從來不說什麼,就隻會埋頭做事……”
r/
r/
李槐說到這裡,有些傷感,“陳平安唯一一次對自己好點,是答應我們一起進書院的時候,他會穿上新衣服,換掉草鞋,可惜他最後沒露麵,偷偷走了,我很想他啊。”
r/
r/
漢子伸出粗糙寬厚的大手,輕輕放在孩子腦袋上,“長大啦。”
r/
r/
李槐伸手拍掉漢子的手掌,沒好氣道:“沒呢,離開家的時候是七歲,這還沒過年呀,所以還是七歲。”
r/
r/
漢子雙手疊放擱在腹部,蹲著望向湖水,開始發呆,最後愧疚道:“爹這輩子沒啥本事,沒讓你們仨過上半天好日子,尤其還讓你給人瞧不起,讀書讀得不開心,爹心裡頭……”
r/
r/
李槐擺擺手,打斷漢子的言語,老氣橫秋道:“爹不是我說你啊,多大人了,還說這些有的沒的。”
r/
r/
孩子沉默片刻,耷拉著腦袋,“爹,其實看到你在先生麵前那個樣子,我挺難受的。”
r/
r/
鐵打的漢子也給自己兒子這句心裡話,給說得狠狠揉了揉臉頰,總覺得自己是真對不住這麼懂事的孩子。
r/
r/
李槐最後站起身,笑道:“爹,這兩天好好帶著娘親和姐姐一起逛逛大隋京城,哪怕買不起好東西,看看也好。以後等我讀書有些出息了,回頭我給你們買!走啦走啦,娘親膽子小,沒我們在身邊,肯定要擔心的。”
r/
r/
李槐很認真道:“爹,以後對娘一定要好啊,她就那脾氣,說話是不中聽,但你是男人唉,多擔待著點唄?”
r/
r/
漢子使勁點點頭,站起身後,卻說他一個人待一會兒,看看風景。
r/
r/
李槐一路小跑回去,蹦蹦跳跳,無憂無慮,明顯還走著稀裡糊塗的拳樁架勢。
r/
r/
漢子突然喊住自己兒子。
r/
r/
李槐在遠處轉過身,納悶道:“爹,咋了?要找茅廁?”
r/
r/
漢子朝他伸出大拇指,“好樣的!”
r/
r/
“還要你說?!”
r/
r/
孩子翻了個大大的白眼,跑了。
r/
r/
————
r/
r/
在李槐走後,漢子抖了抖手腕,環顧四周後,沉聲道:“姓崔的,出來!”
r/
r/
一位玉樹臨風的白衣少年從一棵大樹後緩緩走出,賠笑道:“李二大爺來了啊,幸會幸會,事先聲明,如今我可不是啥大驪國師,已經是崔東山啦,跟你家寶貝兒子李槐,算是半個同門師兄弟吧,你可不能胡亂打人。”
r/
r/
名叫李二的漢子麵無表情,“你就說怎麼回事!一,事情過程,彆偷工減料,二,我不保證不會打死你。”
r/
r/
少年崔瀺,或者說崔東山仔細打量著漢子,看著這位差點活活打死藩王宋長鏡的純粹武夫,少年心情極為複雜,還有些感慨,歎了口氣道:“那就容我娓娓道來。”
r/
r/
當時在驪珠洞天內,那一場驚天地泣鬼神的九境巔峰之戰,事後宋長鏡成功破境,躋身傳說中的武夫十境,成為東寶瓶洲第二位貨真價實的止境大宗師,關鍵是宋長鏡如此年輕,用“如日中天”來形容也不為過,但是為何宋長鏡能夠在不惑之年,就成功破開瓶頸,外界根本無從知曉。
r/
r/
但是武人七境之後的破境,每一次都是說死則死的巨大生死關,幾乎全是在生死絕境中逆勢破開,這已經是天下武道的常識,而這意味著那塊磨刀石,那個對手,最差也是旗鼓相當的巔峰強者。
r/
r/
為何宋長鏡升入第十境,而明明占有的李二沒有?為何楊老頭一開始就打定主意能夠跟宋長鏡做買賣?要知道兩位九境巔峰的純粹武夫,一旦交手,必然是天翻地覆的場麵,打到最後,不是誰想收手就能夠收手。以楊老頭不見兔子不撒鷹的性格,為何要冒著李二打死宋長鏡、與整個大驪王朝成為死敵的風險?也要讓宋長鏡被迫接受這場不得不接手的破境機緣?
r/
r/
對此崔東山一直很奇怪。
r/
r/
直到現在近距離看到氣勢外露的李二本人,崔東山才有些明悟。
r/
r/
因為李二的九境底子,打得比宋長鏡更加堅實,更加雄厚!
r/
r/
所以李二躋身第十境,就需要更多的磨礪。一旦成功,同樣是第十境,不管宋長鏡如何天賦異稟,下一場生死之戰,十之,仍是會輸給這個整座東寶瓶洲幾乎無人聽聞的李二!
r/
r/
崔東山將近期的波折一一說過,從頭到尾,漢子的臉色看不出有絲毫變化。
r/
r/
崔東山笑道:“大隋底蘊深厚,不容小覷,可彆胡來,再說了,我已經替所有孩子出過氣,教訓了那個十境練氣士蔡京神,接下來他們的求學之路,會一帆風順,而且有我照顧,不會有任何麻煩。”
r/
r/
但是崔東山又居心叵測地火上加油,“不過呢,李槐的三個舍友,那三個兔崽子是道歉了,東西也還給李槐了,可是他們家長輩如今還一聲不吭呢,這樣是不太好,你要是真氣不過,倒是可以找他們家說道說道。”
r/
r/
漢子看了他一眼。
r/
r/
白衣少年趕緊舉起雙手,無比幽怨道:“這一切,跟我崔東山沒有一顆銅錢的關係。就算有,也是跟京城那位國師有關,就比如你這次來大隋京城,我不否認,極有可能是他和楊老頭的意思。所以我比誰都更加委屈啊,如今神魂分離,說不得以後還要自己跟自己下棋作對,你說我慘不慘?你李二忍心對我出手?”
r/
r/
李二不耐煩道:“少跟我來這一套,你們怎麼謀劃,是你們的事情,隻要彆惹我,彆惹到我家,我管你們在想什麼?但是現在,我兒子給人欺負成這樣,給人欺負得……都他娘的不敢跟自己爹娘說半個字!”
r/
r/
漢子吐出一口唾沫,這麼個天大的悶葫蘆窩囊廢,冷笑道:“乾你娘的大隋!”
r/
r/
崔東山感到如芒在背。
r/
r/
九境之巔的純粹武夫,尤其是李二這種在驪珠洞天活蹦亂跳的怪物,哪怕站著不動讓尋常十境修士狂砸法寶,也要砍上大半天啊,說不定李二沒如何,練氣士自己已經累得夠嗆了。
r/
r/
漢子大踏步往山頂走去。
r/
r/
白衣少年趕緊跟在他身後,好奇問道:“這是要做啥?”
r/
r/
漢子撂下一句,“去山頂看一圈,找到了大隋皇宮,先去一趟,回來後順便收拾那個蔡京神。”
r/
r/
這話說得……就像是我先去趟茅廁,回來再洗個手?
r/
r/
r/
r/
r/
r/
r/
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