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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有一條並非實質的雪白鐵鏈,起始於壯漢身後一人的袖中,嘩啦啦橫掛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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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有一名背負桃木劍的男子,手指並攏,朝向婦人喊了一個疾字,蓄勢待發的桃木劍便出鞘,飛至高空,劃出一條弧線墜向婦人脖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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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當老娘好欺負不成?!老娘之所以忍了你們這兩百裡山路,圖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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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人肆意大笑,果真如草鞋少年所料,一踹不成,便橫掃向少年肩頭,與此同時,身後竟然虛幻生出三條貂狐似的猩紅長尾,分彆攔下壯漢的拳罡、袖中鐵鏈和破空而至的桃木劍,雖然長尾為此鮮血淋漓,到底是擋住了一輪來勢洶洶的齊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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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隨手丟開手中男子那條傷可見白骨的胳膊,徹底騰出手來,一手握住那少年的拳頭,忍住手心灼燒刺痛,另外一手輕輕一指戳向少年眉心,婦人憤憤想著一指戳出少年腦漿來才解恨,她對少年有些戒心,但是真正的生死大敵,仍然不是少年,她視線望向破敗古廟之後的遠處,輕佻笑道:“老相好,難道眼睜睜看著你女人給外人欺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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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料那少年狡猾難纏得很,拳頭被婦人牢牢抓住的他身體後仰出去,雙腿揣在婦人腹部,一陣微微吃痛的婦人下意識收回手,並不追殺那少年,反而媚眼一拋,“等會兒再好好收拾你,夫人我可是出了名的菩薩心腸,保管你欲仙欲死,臨死前隻恨不多出幾條命來享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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壯漢如釋重負,忍不住朝那少年伸出大拇指,大笑稱讚道:“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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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全身而退之後,深呼吸一口氣,其實早就衝出破敗小廟的粉裙女童,幾乎都要哭出聲來,“老爺老爺,那家夥說讓我保護你,他去對付那個厲害點的,可是我真的不曉得如何打架啊,急死我了,老爺對不住啊,都是我沒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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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始終盯著那個婦人,但是伸手輕輕拍了拍粉裙女童的腦袋,安慰道:“沒事,下次注意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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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幼就在書樓潛心修行的粉裙女童愈發愧疚,一下子哇哇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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壯漢小聲提醒道:“蜈蚣嶺還有道行高深的妖修,我們見機行事,實在不行,好歹護住這些孩子再撤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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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點頭,雖然明知一旦遇上那種最壞結果,要做到這一點,難如登天,可仍是並無異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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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非這一路追殺妖物,太過凶險,如果不是有青衫老者的回春術,隊伍早就出現了傷亡,加上那妖物罪行滔天,他們這些人又如何會在大局已定的情況下,對婦人“出言不遜”,實在是恨意難平,當真是想要將她下鍋煮了才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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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人得意洋洋地調笑之後,發現遠處並無動靜異樣,照理說以那頭蠢熊的行事風格,早該以驚天動地的隆重方式登場才對,她頓時有些急眼,尖聲道:“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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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廟後邊的遠處山林,一位身高丈餘手持雙斧的魁梧大漢,望著十幾步外的青衣小童,正對著他齜牙咧嘴,露出對著美食垂涎三尺的滑稽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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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壯如小山的山精大妖,咽了咽口水後,掉頭就跑,一路狂奔,遇山開山,見樹伐樹,最後乾脆丟了斧頭,現出原形,隻見一頭巨熊手腳並用,瘋狂逃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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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按照預期等來戰力恐怖的熊精壓陣,失算的婦人頓時慌了心神,在之後的修士之戰當中,一不留神就給壯漢拳罡劈在身上,倒在地上,然後迅速被那把桃木劍釘入肩頭,鐵鎖纏身,之後更是被一陣神通器物加身,最後給那拳法通神的壯漢數腳踩在婦人額頭,強行打散婦人氣府的流轉,踩得她整個腦袋都陷入泥路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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壯漢最後祭出一把銀色小刀,完完整整刺入婦人心口,這才單手拎住她的脖子,將她扛在自己肩頭,隨手丟在了馬背後,壯漢眼神複雜地瞥了眼那個蹲在破廟屋頂的青衣小童,最後望向粉裙女童身旁的清瘦少年,抱拳笑道:“以後公子走江湖,也需謹慎些,畢竟山上並非都是我們這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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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很快就想明白那漢子的言語意思,是說山上神仙,隻要看穿身邊蛇蟒的真身,恐怕就會不講清理地出手,而不會像他們這樣不見惡行即不出手,陳平安抱拳還禮道:“我會小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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壯漢翻身上馬,轉頭看過婦人並無蘇醒跡象後,對陳平安大笑道:“拳法不錯,再接再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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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以為那人是打趣自己,赧顏笑道:“前輩拳法才是真的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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壯漢爽朗大笑,不再說話,再度向那少年抱拳,這才撥轉馬頭,和眾人一起沿著原路返回。他們這趟斬妖之行,並不順利,光是誘敵就耗費了大半月時光,之後一路追殺至此,更是兩天兩夜了,便是他這位五境純粹武夫的體魄,都有些心神疲憊,更彆提隊伍裡其餘的練氣士了,趕緊去往州城官府那邊交差,不說事後黃庭國朝廷的豐厚賞賜,回了各自山門幫派,也算大大的功德一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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壯漢跟那年輕女子擦肩的時候,沒好氣道:“好人壞人,都不會在額頭上刻兩個字,給你們瞧的。以後彆這麼冒冒失失,既然選擇了下山曆練,勇氣可嘉,但是少做一些需要師門幫忙擦屁股的蠢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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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方人馬就此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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絡腮胡男子也去找回了那柄佩刀,那個被婦人抓住胳膊的年輕人最為淒慘,哪怕給敷上了藥止住了血,仍是哀嚎不已,一條胳膊血肉模糊,眼見著多半是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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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個人臉色發白,不忍再看朋友的慘況,突然瞥見轉身走向破廟的少年,起身後怒罵道:“你這人怎麼回事,為何不早點出手!若是早就看出這妖物的馬腳,為何連提醒都不願意出聲?!誠心等著看好戲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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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有人顫聲附和道:“是你害了馬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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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停下腳步,轉過頭,一言不發地看著那兩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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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嚇得後退數步,一人壯著膽子瞪眼道:“怎麼,你理虧了,還想行凶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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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仍是不說話,不過伸手指了指自己腦袋,以及心口,這才轉身走向火堆,蹲在那裡看著煮飯的小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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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猶然不罷休,嘀嘀咕咕著郡守官兵、無法無天、將軍騎軍的言語,最後被那個銀色劍穗的年輕公子哥阻止,這才不再念叨什麼,一行人紛紛上馬,其中一人與那傷者共騎一馬,以繩子綁縛兩人,以免後者由於傷痛而墜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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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廟口的青衣小童望著那群人的遠去身影,眼神青光熠熠,問道:“老爺,為何不讓我教訓那幫小白眼狼?我都要氣炸了,氣煞老夫氣煞老夫!不行,我得消消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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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小童使了一個凝聚水氣的神通,在頭頂出現一個大水球,當頭澆下,自己把自己折騰得像隻落湯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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蹲在陳平安身邊的粉裙女童,破天荒附和道:“是很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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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輕聲道:“彆人不講道理,不是我們跟著不講道理的理由,自己問心無愧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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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突然笑了笑,“以後反正不會見麵,而且咱們又不是他們爹媽,不用事事講清楚,我好些個剛明白的道理,可是好不容易從書上讀來的,憑什麼教給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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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裙女童捂嘴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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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小童打了個響指,濕漉漉的一襲青衣頓時變得乾燥,轉身走回廟內,伸手烤火,“老爺,我沒說要跟他們講理啊,想要一口吃掉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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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陳平安抬頭望來的視線,他趕緊改變口風,“當然是不可能的!唉,老爺,我就是想小小教訓他們一下,比如打得他們一個個鼻青臉腫,爹娘都不認識,嗯,那個大長腿的姑娘就算了,還是留著給老爺你看著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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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打開鍋蓋,米飯的香氣彌漫,粉裙女童已經乖巧伶俐地遞來飯勺,還有三隻疊在一起的小白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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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就著醃菜一起蹲著吃飯,陳平安沒來由想起一個經常用筷子敲碗、喊著要吃肉的人,以及他說的一番話,於是對青衣小童說道:“真正的強者,願意以弱者的自由作為邊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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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小童扒著碗裡的飯,看著起勁,劈裡啪啦作響,其實從頭到尾就隻吃了一小口,他眨了眨眼,然後滿臉真誠道:“哇,老爺這胸襟真是比禦江還要寬廣,佩服佩服,感動天感動地,虧得老爺不是讀書人,要不然早就是學宮書院欽點的君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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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聽出了青衣小童言語裡的譏諷意味,可是陳平安還是歎了口氣,想著自己的事情,緩緩道:“這句話不是我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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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小童哪裡敢得寸進尺,接下來的溜須拍馬就要真心許多,哈哈笑道:“我就當是老爺說的,老爺的高風亮節,完全配得上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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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笑道:“你哪裡學來這麼多馬屁話,平時不修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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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行啊,我認真修行起來,連自己都感到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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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小童哼哼道,“我勤奮得一塌糊塗,其實就是偶爾出來透口氣,跟水神兄弟一起喝酒吃肉,下邊的人都這麼說我的啊,我不過是拿來借用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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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小童看著陳平安,搖頭晃腦道:“以前吧,我還會有一丟丟的懷疑,那些小家夥是不是純粹討要賞賜,才說得這麼肉麻,但是我現在認識了老爺之後,就覺得他們肯定是真心的,因為我對老爺就是真心得不能再真心了。唉,早知道當初應該多賞一些好東西,哪怕跟水神兄弟賒賬也行啊,唉,我這是寒了眾將士的心啊。對吧,老爺?下邊的人一片真心,上邊的人需要珍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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敢情拐彎抹角繞來繞去,兜了這麼大一圈,就是跑陳平安跟前討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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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笑嗬嗬,“想要蛇膽石?我老家那邊確實有,還不止一顆,但是不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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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小童立即跪下,手捧飯碗在頭頂,“蒼天可鑒啊,老爺你老人家就可憐可憐我吧。這一路上,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每天強忍住不吃掉那傻妞兒,很辛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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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裙女童往陳平安身邊躲了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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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緩緩道:“行了,到了我家鄉,你們一人一顆蛇膽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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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小童猛然抬起頭,一臉不忿,“憑啥她也有一顆?老爺,如果一定要給她,那我得要兩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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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敢反駁什麼,隻是滿臉委屈,泫然欲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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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對青衣小童伸出兩根手指,“兩顆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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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者小雞啄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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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收回手指,“都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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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小童放下飯碗在腳邊,然後一個前撲,抱住陳平安的小腿,撒潑打滾,“老爺,我知道錯了,一顆就一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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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不理睬青衣小童,望向小廟外的天色,喃喃道:“快要下雪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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