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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鎮學塾有個矮小老人,雖是夫子先生,卻衣著邋遢,名叫陳真容,喜歡喝酒,醉酒之後,就會對著空氣伸出手指,隨便勾畫,蜿蜒扭曲,無人知道到底在寫什麼或是畫什麼。醉話連篇,既不是大驪官話,也不是寶瓶洲雅言,總之誰也聽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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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雖然姓陳,卻不是出身龍尾郡陳氏,但是身份尊貴的陳鬆風,對老人卻敬重有加,學塾夫子們對於這個性情孤僻的糟老頭子,其實觀感不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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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邋遢老漢喝著酒,醉醺醺走過石拱橋,走向鐵匠鋪子,用自家方言大聲念叨著“扶河漢,觸大嶽,騎元氣,遊太虛,雲蒸雨飛,天垂海立,壯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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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漢到了鋪子外邊,總算沒有就這麼闖進去,曉得跑去龍須河洗了把臉,大概是幾捧涼水洗不清醉意,老人乾脆就趴在地上,把整個腦袋放入冰冷水中,使勁搖晃,最後猛然抬起,哈哈大笑:“舒坦舒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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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漢站起身,冷不丁歎了口氣,因為想起小鎮上諸多陳氏子孫的慘淡光景,竟然給彆家姓氏為奴做婢,雖然老人與他們並無淵源,也知道世道艱辛,怨不得當下那些丟光了祖宗臉麵的陳氏子弟,可畢竟是同一個姓氏,老人實在是積鬱難消,隻得打開酒壺,猶豫不決,一番天人交戰之後,四處張望一番,這才再次做賊似的,鬼鬼祟祟小小喝了口酒,嘀咕道:“若是在南婆娑洲,隻要是有據可查的陳氏後裔,便是再落魄不堪,哪裡會淪落到給人做牛做馬,丟的可是醇儒陳氏的臉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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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說到這裡,莫名其妙給了自己一耳光,“老不要臉的東西,又管不住嘴,說好不喝了還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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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打過了耳光,嘿嘿笑著,乾脆破罐子破摔,又喝了兩口,隻不過給自己摔了兩記不痛不癢的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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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過了兩大口從美婦手中買來的醇酒,老人總算心滿意足,徑直走入鐵匠鋪子,大聲嚷嚷著阮邛的名字,很快阮邛就從一座劍爐走出,摘掉腰間的牛皮裙子,隨手丟給身後的長眉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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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一見到這位出身風雪廟的阮家聖人,就開始砸場子,“阮邛,你不如齊靜春哇,真的遠遠不如齊靜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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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邛對此不以為意,像是早已習以為常,竟是跟老人連一聲招呼都不打,依舊沉默寡言,倒是身後那位長眉少年,皺起了眉頭,隻是隱忍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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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邛在前邊帶路,老人跟他並肩前行,還不願意放過阮邛的耳朵,像個市井婆姨那般碎碎念叨,這次老人又用上了婆娑洲的正統雅言,彆有風韻,“阮邛,你瞧瞧齊靜春,所在文脈如此被我們針對,卻願意以德報怨,幫忙看顧著那棵楷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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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成是我,就先讓陳對那丫頭見著了墳頭樹木,回頭再一腳踩爛,讓我們空歡喜一場,豈不痛快?隻可惜齊靜春是正人君子,不做這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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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某人去找咱們老祖宗講道理的時候,哪怕被他偷走了老祖肩頭上的一輪日頭,老祖仍是不願撕破臉皮,由著他‘借用’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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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再看看你,真不是我說你,意氣消沉,道行修為寸步未進,到頭來收了小貓小狗三兩隻做開山弟子,就說這小長眉兒,靠著家族氣數,能有多少年的好光景?一百年,還是兩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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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說到這裡,朝那長眉少年展顏一笑,聽得稀裡糊塗的少年原本還有些惱火,嫌棄老人不夠尊敬自己師傅,但是當老人對他露出長輩的慈祥神色,吃軟不吃硬的謝家少年隻得微微點頭,根本不知道這隻老狐狸的一肚子壞水,其實正說他壞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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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跟著阮邛來到一處屋簷下,並排放著幾隻翠綠欲滴的小竹椅,三人坐下後,老人冷哼道:“少了拇指的小丫頭,蠢笨得一塌糊塗,當真是你的同道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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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那個更是可笑,一個野豬精,偏偏幻化成了一位英俊的年輕公子哥,哈哈,阮邛啊阮邛,老子都快要被你笑掉大牙了,你不覺得丟人,我都替你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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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邛終於開口說話,“說完了沒有?說完了就請你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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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邛讓謝家少年起身去拿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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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我喝酒?這個可以啊,又不是自己想喝,我隻是入鄉隨俗,客隨主便,是你這位聖人的待客之道,這種酒,喝得,大大的喝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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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坐在竹椅上,扭轉向阮邛,“但是喝酒歸喝酒,收徒歸收徒,既然你離開了風雪廟那座小山頭,終於要開山立派,如今山頭已有,就該商議開山大弟子的事情了,實在不行,老子給你找三個徒弟,換了,全換了!哪怕隻是我婆娑洲一洲陳氏子弟當中篩選,我都保證比你當下三個記名弟子要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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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邛不為所動,“我收弟子,不看天賦,不重根骨,隻選心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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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氣憤道:“就知道是這麼個混賬措辭,你阮邛就是塊茅坑裡的臭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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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邛破天荒笑道:“那你陳真容還跟我做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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