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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陳平安剛剛冒出這麼個念頭,劍胚初一就開始離開老巢,翻江倒海,疼得陳平安佝僂起來,站在原地,一步都跨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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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察覺到異樣,嗖一下掠出氣府,一路遊曳,飛快穿過重重關隘,最終來到初一的“家門口”,懸在空中,輕輕打轉,似乎在猶豫要不要登門拜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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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實在無法正常前行,隻好艱難挪步,在街巷岔口的台階上坐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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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被飛劍十五吸引了注意力,劍胚初一放過了陳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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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柄“遇人不淑”的本命飛劍,各自懸停在氣府門內門外,既像是氣勢洶洶的對峙,又像是猶豫不決的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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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趁著這個間隙,趕緊大口喘息,略作休整,就小跑向騎龍巷,喊上青衣小童和粉裙女童,重返落魄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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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一不見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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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歡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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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真珠山,期間初一又折騰敲打了陳平安一次,讓陳平安差點滿地打滾,隻得咬緊牙關蹲在地上,汗流浹背,幾乎就要兩眼一黑暈厥過去。陳平安隻能拚命運轉十八停的呼吸之法,由於如今打破了六七之間的大瓶頸,讓陳平安在跟劍胚的拔河過程當中,可以依稀保持住那一點靈犀清明,但是為此付出的代價,就是清清楚楚感知到所有神魂震蕩帶來的巨大痛苦,這份折磨,絲毫不亞於剝皮之苦,淩遲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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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對此蠢蠢欲動,不過仍是沒有離開棲息之地,像是在下定決心之前,暫時還是打算隔岸觀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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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初一心滿意足地恢複平靜,陳平安整個人剛從水裡撈出來差不多,步履蹣跚地繼續趕路,走樁走得踉踉蹌蹌,搖搖晃晃,但是就連陳平安都沒有意識到,無形之中在他身上流淌的那份拳意,愈發夯實渾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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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山之中,有一位衣衫襤褸的光腳老人,視線渾濁不堪,如同一隻無頭蒼蠅四處亂跑,跌跌撞撞,不斷重複著“瀺巉的先生呢,我家瀺巉的先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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刹那之間,瘋癲老人驀然眼神明亮幾分,環顧四周後,並沒有拔地而起,更沒有禦風飛掠,而是深呼吸一口氣,閉上眼睛,仔細查探了山脈走勢,然後一步跨出,就直接走到了一行三人之前,老人望向那個大汗淋漓的走樁少年,問道:“你是不是叫陳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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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身體緊繃,點頭道:“是的,老先生找我有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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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小童眼神呆滯,心死如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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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離開了小鎮,本以為是天高任鳥飛了,然後走在大山裡頭的荒僻小路上,都開始有一拳打死自己的神仙妖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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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神色顯得火急火燎,匆忙問道:“我是崔瀺巉……我是崔瀺的爺爺,你如今可是他的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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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愣了一下,愈發小心謹慎,“算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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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語速極快,“他如今過得怎麼樣?是否會被人欺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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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想了想,很難回答這個問題。因為少年國師崔瀺,或者說去往山崖書院的崔東山,那趟遠遊,日子過得真不怎麼樣。陳平安不願欺騙這個自稱崔瀺爺爺的落魄老人,可又不敢實話實說,潛意識當中,陳平安覺得眼前老人,跟之前正陽山的搬山猿,氣勢很像,但是不同之處,隻在於兩者修為有高低,至於是那頭搬山猿更高,但是眼前老人更高,陳平安道行太低,完全看不出深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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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隻是一個皺眉,就讓陳平安和兩個小家夥感到一陣窒息的壓迫感,老人冷哼道:“雖然你是我孫兒的先生,我應當敬你,可是連三境都不到的純粹武夫,如何做我孫兒的授業恩師?!以後我孫兒遇到了麻煩,你這個做先生的,難道就隻能束手無策,在遠處看戲嗎?!不行,絕對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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邋遢老人眼神銳利如刀,死死盯住陳平安,“帶我去一個你認為安全的地方,我要幫你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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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陳平安點頭搖頭,老人就站在了陳平安身側,五指如鉤抓住陳平安的肩頭,“快說!時不待我,我最多清醒一炷香功夫,彆浪費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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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一頭霧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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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老人隨隨便便一握肩頭,不但陳平安痛徹心扉,就連初一和十五兩柄飛劍都嗡嗡作響,哀鳴不已。畢竟它們能夠發揮出的威勢,與陳平安的境界修為戚戚相關,所以當下根本就無法出去阻攔老人的咄咄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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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小童和粉裙女童不敢動彈,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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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傳世間登頂的純粹武夫,例如那第九境的山巔境,氣勢凝聚,外放如劍氣傾瀉,勢不可擋,隻是一聲怒喝,就能夠震碎敵人膽魄的壯舉,無論是在江湖還是在沙場,並不罕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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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怒喝道:“快說!再磨磨唧唧,老夫管你是不是自家孫兒的先生,一拳打斷你手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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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眼神堅毅,咬牙運氣,準備拚死一搏,為自己爭取一線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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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與之對視,哈哈大笑,鬆開少年肩頭,後退一步,朗聲大笑道:“小娃兒,有點門道,不錯不錯,是塊好料!落在彆的狗屁武道宗師手裡,再花心思去雕琢你,你都成不了大氣候,但是我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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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檗一襲白衣,飄然欲仙地出現在山路上,沉默片刻後,對陳平安開口笑道:“不妨帶著這位老先生去竹樓。如果你答應,我來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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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望向魏檗,“呦嗬,好久沒見著這麼人模狗樣的山神了,有趣有趣,等老夫恢複一些氣力,有機會一定要找你切磋切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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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檗笑道:“老先生就彆找我切磋了,好好打磨你那孫子的先生的武道境界,估計就夠忙活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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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滿臉譏諷笑意,“廢話少說,帶我去陳平安的地盤,是叫什麼落魄山來著,我知道那邊有一處適宜磨刀的地方,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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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檗對於老人的氣勢淩人,根本不惱火,笑眯眯點頭,打了個響指,山水倒轉,一行人瞬間出現在落魄山竹樓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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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望向魏檗,後者輕輕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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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一把抓住他的肩頭,輕輕一躍就來到二樓,帶著陳平安推門而入,老人挑了一下眉頭,快意大笑道:“好地方,真是好地方!一天最少能夠清醒個把時辰,真是半點不輸給洞天福地了。總算有點我家巉瀺的先生氣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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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後退數步,“陳平安,能不能吃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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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頭到尾都莫名其妙的陳平安,下意識點頭道:“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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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又問:“吃不吃得下大苦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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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不敢回答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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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有些不高興,罵罵咧咧道:“像個小娘們似的,行就行,不行就不行,多大的事!太不爽利了,換作彆人,老夫真不樂意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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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默默告訴自己,眼前這位老人的腦子不太靈光,不用放在心上,由著他說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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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向前踏出一隻腳,擺出一個一拳向前懸空、一拳收斂貼胸的古樸拳架,簡簡單單,但是一瞬間就變得氣勢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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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沉聲道:“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我輩武人,想要往上走,在登頂之前,就要去當一條路邊刨食求活的野狗!要告訴自己,要想痛痛快快活著,就必須跟天地大道爭!跟狗屁神仙爭!跟同輩武夫爭!最後還要跟自己爭!爭那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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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口氣吐出之時,要叫天地變色!要叫神仙跪地磕頭,要叫世間所有武夫,覺得你是蒼天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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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刻,形象分明比乞丐還不如的白發老人,氣勢之雄壯,精神之鼎盛,無與倫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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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仿佛在明明白白告訴少年一個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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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之人,天下無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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