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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她一死,那些陰物頓時失去了主心骨,紛紛躲入兩側殿內,相當一部分尚未逃回,就已經被太陽曝曬得徹底消亡,這次側殿內再沒有嫵媚笑聲傳出,轉為一聲聲嗚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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猩紅長劍墜落在地,那隻碧綠鐲子如同迷路之人,在枯骨豔鬼消失的地方,不停緩緩旋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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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站在原地,既沒有著急去逮住鐲子,沒有伸手去接那張黃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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環顧四周,再無異樣,陳平安拍了拍養劍葫,初一和十五掠入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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蹲下身,陳平安仔細凝視著那張黃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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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撚出張山峰贈送的另一張邪氣點火符,放到地麵黃符附近,晃了晃,點火符不是沒有動靜,但是動靜極小,隻是燒掉了符籙一角,就不再燃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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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這才將那張黃符撚起,真正將黃符捏在指尖,陳平安才發現不是普通的黃紙符籙,紙張質地,極為細膩柔滑,而且韌性極佳,估計都不怕青壯男子的用力撕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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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想了想,還是將這張美人符籙收入袖中,實則是藏在方寸物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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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寸物之所以珍貴,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正是能夠隔絕與外界的感應,雖說事無絕對,但大體上還是這麼個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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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陳平安收起黃符的時候,那隻碧綠鐲子也主動黏上來,陳平安一手持點火符,發現沒有半點動靜,就順勢握住鐲子,一並收入囊中。隻是去撿取那把猩紅長劍的時候,點火符稍微靠近,就熊熊燃燒殆儘,陳平安有些猶豫,這把劍肯定能賣不少錢,但是更擔心貿然收入方寸物,會不會給飛劍十五造成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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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陳平安拿起長劍,左右張望一番,抬頭看著石碑旁那棵古柏,助跑向前,腳尖一點,掠向古柏,暫時將長劍藏在高枝樹蔭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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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怯生生喊道:“這位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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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低頭望去,少女指了指腳邊的地上,泥塑神像已經轟然倒塌粉碎,堆積出一個尖尖的小土堆,有幾枚銀色碎片在泥土當中熠熠生輝,十分紮眼,更加出人意料的,是一張寶塔鎮妖符就那麼安安靜靜漂浮在土堆旁,除了金色光澤略微暗淡之外,並無半點損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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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一處的泥土堆也是差不多的光景,但是不同於武將神像手中的鐵鐧,在雷電之下消融殆儘,文官神像那邊除了金色鎮妖符、銀色碎片之外,四四方方的精鐵官印沒了,卻多出一隻古樸無華的青色小木盒,稚童五指恰好能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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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心中泛起驚喜,迅速飄落下去,先將兩張金色符籙和總計六枚銀色碎片收入方寸物,最後小心翼翼提起那隻散發出溫暖氣息的青色木盒,哪怕隻是輕輕握住,陳平安都覺得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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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不知裝有何物的小木盒收入袖中,卻沒有藏入方寸物,陳平安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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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少女始終瞪大眼睛,死死盯著這位斬妖除魔、大展神通的“劍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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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中教她仙術的師父說過,世上有許多修道大成、顏若稚童的老神仙,那才是真正的逍遙仙人,全然不被天地拘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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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見過的怪事多了去,就數眼前這位看著是少年郎模樣的神仙,身上的怪事最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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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說天底下還有用完了收回去的符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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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師父雖然是大半個江湖中人,小半個山上神仙,山下山上的事情都講過不少,還真沒聽說過這種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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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對少女印象不錯,一邊走向城隍殿正門,要以神人擂鼓式徹底打破術法禁製,一邊轉頭輕聲問道:“這裡很危險,早先為什麼要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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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神仙跟我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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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鍵是還挺和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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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開心極了,晃了晃手腕,鈴鐺聲悠揚響起,“神仙老爺,我身上這四盞鈴鐺,能夠保護我的,師父說過,哪怕是洞府境的神仙要殺我,我也能支撐一時半刻。但是有個最大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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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涉及法寶秘密的事情,彆對誰都說。”陳平安趕緊擺手,打斷少女傻乎乎的言語,提醒道:“此地不宜久留,你趕緊離開吧,而且最好馬上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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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搖頭道:“我爹娘都在郡城裡,我哪裡都不會去,我既然學了仙術,就要保護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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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隻得作罷,不再勉強,隻是讓少女躲得遠一點,然後開始對著那道秘術禁製迅猛出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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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拳之後,“冰麵”砰然炸裂,黑煙翻滾,其中夾雜著無數哀嚎、幽怨、憤懣和仇恨情緒,陳平安全部以雲蒸大澤式的激蕩拳罡,將其清掃乾淨,偶有漏網之魚,也有後邊的鈴鐺少女幫忙絞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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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猛然轉頭望向東邊城牆,雖然看不清那邊的城樓景象,但似乎一瞬間感受到了那邊的某種凝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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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半是城隍閣此地陣法毀壞,牽一發而動全身,被幕後主謀的大妖魔頭,發現了自己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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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小心起見,跨過門檻之前,祭出僅剩一張陽氣挑燈符。陳平安剛抬腳,發現身邊的少女欲言又止,陳平安不得不問道:“怎麼了,你知道裡邊有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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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有些難為情,似乎覺得自己太幼稚,可既然神仙老爺問了,隻好硬著頭皮悶悶道:“我爹娘說過,進門寺廟道觀燒香,男左女右,你們男人是左腳跨入門檻,我們是右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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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笑著說道:“好的,謝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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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便左腳跨過門檻,跟隨那張飄飄蕩蕩的挑燈符,走到城隍爺沈溫的神像下方,隻是不等陳平安開口說話,城隍爺就威嚴開口,說了一句讓少女勃然大怒的話語。隻是實在敬畏城隍老爺的數百年積威,少女敢怒不敢言,隻好在肚子裡腹誹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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灑落地麵的一點點金色碎屑,全部倒飛回神像身上,從陳平安打破陣法禁製,到走到這裡,神像金身已經補上了七八分金箔,神像一雙眼眸,散發出淡淡的金色光彩,宛如一尊高達三丈的神人,正在俯瞰一郡眾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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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城隍爺的第一句話,就不太客氣,“年輕人,趕緊將精鐵官印交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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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臉色平靜,就要從袖中掏出那隻外邊精鐵官印熔化掉的青色木盒,同時解釋道:“官印已經被我的符籙消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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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話隻說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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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得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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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尊城隍爺神像就震怒而動,一陣陣灰塵晃散,隨著地上金色碎屑幾乎全部縫補完整,神像一身金色,不愧是享譽數國的“金城隍”,隻見神像一腳高高抬起,厲色沉聲道:“真以為收拾幾隻小雜碎,就能夠在本官麵前任意妄為了?!若不是對方三人聯手,加上屬官叛變,裡應外合,才將本官壓製在城隍殿內,豈有他們放肆的機會,速速交出精鐵官印,莫要浪費時間,形勢嚴峻,本官還要去城內鎮壓群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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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陣法被破開之前,城隍爺沈溫忙著維持最後一點靈光神性不滅,而且加上那道充滿汙穢的術法隔絕天地,城隍殿內無法知曉外邊發生的事情,在他看來,走了三頭大妖和魔道巨擘,對方不知此地真正的玄機,就不會留下重要戰力了。所以那負匣少年唯一讓城隍爺感到意外的事情,是如何破開門口的陣法,難道是一位精通奇門遁甲和仙家陣法的宗門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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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不過不管怎樣,彩衣國的江山社稷,胭脂郡城內十數萬百姓的生死,都跟這座城隍閣的那件東西緊密相連,容不得有絲毫紕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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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神像一腳重重跨出神台,一腳踩在陳平安身前一丈處,踩得青石地板碎裂不堪,彎腰伸手,“速速交出官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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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紋絲不動,問道:“彆人幫了你,說聲謝謝很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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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像明顯一愣,憋了半天,歎息一聲,點頭道:“是本官太過心急,做得不對,此事確實是要謝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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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掏出那隻青色木盒,“精鐵官印熔化了,跟文官神像的泥土化為一體,但是露出了這隻小木盒。不知道是不是你想要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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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像緩緩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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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高高拋起木盒,那尊城隍爺神像伸手接住,微笑道:“正是此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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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轉身就走,少女連忙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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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後風聲驟然呼嘯而來,陳平安心知不妙,瞬間運轉氣機,真氣若火龍,一氣流轉數百裡路途,經過一座座氣府竅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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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走到門檻附近的少女呆若木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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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過頭,隻見城隍爺一條神像大腿,狠狠踩在了那位負匣劍仙的後背上,少年被壓彎了腰,幾乎就要跪下,強撐著一口氣,才沒有被三丈神像一腳踩得陷入地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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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滿臉漲紅,顫聲道:“你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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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不敢有任何猶豫,趕緊掠出門檻,落在廣場上,轉頭望去,隻見城隍爺神像四周,縈繞著一條條漆黑如墨的濃煙,從神像臉部的七竅進進出出,而那尊城隍爺雙眼,也變做了詭譎的暗金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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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驚聲尖叫道:“小心,城隍爺入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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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雙膝微蹲,咬著牙弓著腰,背脊上是不斷加重力道的神像大足,他一點點站直腰杆,伸手迅速一拍養劍葫,同時袖中滑出兩張金色材質的寶塔鎮妖符,分彆拈在指間,低頭無意間看到自己腳上那雙草鞋,陳平安頓時覺得真是痛快,這趟山下人間走得真是精彩,大笑道:“初一,十五,隨我除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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