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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一個晚輩少年如此略帶挑釁嫌疑的言語,老劍修沒有絲毫不悅神色,心意一動,飛劍涼蔭由實化虛,如鐵騎衝殺,為君主開拓疆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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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臉色微白,雙拳緊握,拳架微動,隻是重重一跺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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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院地麵微微震動,一身巍峨山嶽拳意如山根向地底下蔓延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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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致微微皺眉,對著眼前少年,老人雙指往下一劃,如同武夫以長劍要將敵人開膛破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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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瞪大眼睛,使勁咬牙,腮幫鼓起,拳架再變,還是雲蒸大澤,卻開始收縮,雙拳距離拉近些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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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所有流瀉在身外的拳意迅速歸攏體內,如雙掌猛然合十,拍打一隻的蒼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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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托大,可不明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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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致冷笑一聲,並攏雙指再向上一提,暗中增加了本命飛劍的劍意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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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肩頭微晃,一拳驟然遞出,拳意洶湧,直衝天空,打得那道遮蔽小院氣象的祖宗桂樹蔭,在這一刻露出了真相,它原來如同水簾覆蓋在圭脈上空,被一拳罡氣轟然砸中,漣漪陣陣,以至於小院外方的景象都開始模糊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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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在心中憤憤道:“我就不信了,堂堂金丹境劍修,教不了一個小小的四境武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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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鄭重其事地後撤一步,一手負後,一手掐劍訣,厲色道:“陳平安,真正的試劍,正式開始!飛劍蔭涼,將會虛實相間,對你的體魄神魂,一並錘煉,用心對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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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眼神堅毅,根本不說話,隻是收起那古老拳架,向後緩緩寸步倒滑出去,真是行雲流水,賞心悅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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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間劍修,劍意萬千,大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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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丹劍修馬致悟出的劍道真意,是本命涼蔭一劍出世,願人間再無炎炎酷暑,飛劍過處即是清涼勝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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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圭脈小院不遠的那座尋常院子,桂花小娘金粟正在吃著一片甜瓜,島上有一口天然泉水,冰鎮瓜果最是美味,金粟的傳道恩師,婦人桂姨,她對於人間美食早已沒有興趣,在一旁看著得意弟子的冷豔容顏,便是這一刻,尋常的吃東西,也流露出一份天然的清麗氣度,心想難怪當年孫嘉樹和苻南華,兩位老龍城最出類拔萃的年輕俊彥,都要對同一位女子心動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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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嘉樹是否喜歡金粟,當然是喜歡的,隻是婦人不願道破天機,因為她並不覺得金粟和孫嘉樹,能夠成為一對神仙眷侶,作為金粟的夫君人選,在婦人心中,才華橫溢、已經走到台前的孫嘉樹最次,苻南華稍好,最好還是範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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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可惜世間男女情愛,從來不以男子好壞、雙方合不合適而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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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要怪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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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姨有些自嘲,她還真知道最早應該怪誰,隻是如今,就不好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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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微微訝異出聲,忍不住轉頭望向圭脈小院那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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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粟疑惑道:“師父,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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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姨笑道:“你好像看低了那位姓陳的少年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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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粟又拿起一片甘冽去暑的甜瓜,無所謂道:“就算他比天還高,跟我也沒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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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姨好似聽到了一些心聲,點了點頭,然後對金粟說道:“你有事情做了,先去山腳鋪子拿回藥材,你馬爺爺留了口信在那邊的,應該是早就準備妥當了。你回來後,等到馬爺爺開口,再給圭脈小院準備一隻大水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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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粟茫然道:“怎麼,那個少年客人要浸泡藥水、打熬體魄?這不是煉體境武夫才需要經常做的事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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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有些不情願,“給一個少年做這些事情,師父,我有些彆扭。這可真不是我是什麼小姐身子丫鬟命,平時給客人煮茶撫琴、清掃院落,與他們對弈、詩詞唱和,我也勤快的,但是給人準備洗浴之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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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人笑道:“那麼師父親自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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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粟歎了口氣,仔細擦拭手指之後,“我去還不行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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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金粟離開小院沒多久,很快就返回,帶了一撥氣勢驚人的彆洲客人,她原本還有些忐忑,不知為何這些人執意要拜訪“桂姨”,但是當她看到師父已經站在小院門口,便有些定下心來,在金粟內心深處,師父無所不能,絕非尋常的範家客卿。雖然師父對於自身師承、以及修道曆程,從來諱莫如深,但是金粟可以確定一件事,以師父的眼光和口氣,哪怕不是一位元嬰地仙,最少也該是一位金丹境練氣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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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單是桂花島這艘跨洲渡船,六艘渡船每次往返老龍城和倒懸山,都必須最少有一位金丹境修士坐鎮,桂姨對外示人隻是桂花島管事之一,觀海境練氣士而已,如今再加上馬爺爺,其實桂花島現在擁有三位金丹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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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粟還真不信天能塌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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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行人,總計六人,老小男女皆有,全部來自東南桐葉洲,是此次範家桂花島航程最大的合作夥伴,桂花島將近半數秘庫地窖,都給他們大包大攬拿下,至於那些貨物是桐葉洲哪些獨有物產,金粟一個桂花小娘,當然無法知道,她隻聽說是桐葉洲一個宗字頭仙家的大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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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如何,既然師父親自出麵了,金粟也就安心去往桂花島山腳取藥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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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離開之後,忍不住回望一眼,一位身材極其高瘦的老人,比起老龍城男子要高出大半個頭,鶴發童顏,最為矚目,一襲濃黑如墨的長袍,纖塵不染,必然是一件上乘法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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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貼身護衛著一位年輕男子,相貌普通,眉毛很淡,但是有一雙極為狹長的眼眸,眯起眼看人的時候,哪怕是洞府境的金粟,都要泛起一陣雞皮疙瘩,不敢與其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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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姨微笑問道:“不知諸位點名找我,是有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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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男人眯起眼眸,凝視著“你就是桂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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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姨神色淡然,“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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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眼神炙熱起來,“自我介紹一下,我叫薑北海,來自玉圭宗,如今我們宗門剛好欠缺一艘跨洲渡船,不知道桂夫人有沒有興趣,加入玉圭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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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姨默不作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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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哈哈笑道:“範家一切損失,桂花島所有收入,以百年計算,我自會一顆銅錢不少,全部補償給範家!相信範家不敢、不願也不會拒絕我的提議,桂夫人,你覺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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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寶瓶洲是九大洲中最小的一個,相鄰東南方的桐葉洲,卻是不小,比起那座扶搖洲都要大上不少,而且桐葉洲的洞天福地,在九大洲當中數量算是多的,尤其是其中有兩座福地的品秩,極高。好到許多婆娑洲、俱蘆洲的修士,都會萬裡迢迢趕往桐葉洲,各有所求,最終這些以“謫仙人”身份降落福地的修士,收益之高,要遠遠超過許多福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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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桐葉洲版圖上,桐葉宗和玉圭宗,一北一南,雙峰並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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幫助丁家逃過一劫的那位桐葉洲年輕人,正是出自桐葉宗,一座宗門,能夠一洲稱號命名,屹立數千年不倒,本身就是一種實力的最佳展露。這一點,與東北方的俱蘆洲,卻敢從皚皚洲搶走那個北字,以北俱蘆洲自居,有異曲同工之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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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宮裝婦人笑道:“薑少爺,你在宗門一向深居簡出,咱們玉圭宗又不像那喜歡顯擺的桐葉宗,一向與人為善,想必是桂夫人聽說得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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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姨搖頭道:“玉圭宗,我如雷貫耳,玉圭宗內掌握雲窟福地的薑家,以及薑氏最近十數代,皆是一脈單傳,我都有所耳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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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氏男子笑了笑,“既然桂夫人都知道,還是這般不冷不熱的態度,想必是覺得玉圭宗與老龍城範家,不在一洲,又隔著一個桐葉洲,所以鞭長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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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最後,薑氏男子此地無銀三百兩,彎腰賠罪,臉上卻是笑容陰冷,道:“失禮了失禮了,措辭不當,桂夫人莫要怪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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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姨還是雲淡風輕的模樣氣度,輕聲道:“有關大道誓約,涉及修道本心,不可輕易違背。薑公子的美意,我心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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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直起身,“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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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姨突然笑道:“那樁誓約,還有甲子期限,薑公子如果真有誠意,不妨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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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男子驀然大笑,“邀請桂夫人加入玉圭宗,算不得我薑北海的誠意,隻要桂夫人願意,嫁入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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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他自顧自擺擺手,哈哈笑道:“玩笑話,當不得真。桂夫人且放心,咱們玉圭宗宗主和我薑氏家主,都對夫人仰慕已久,由不得我薑北海隨心所欲,冒犯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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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姨還是笑臉以對,挑不出半點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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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姿色的高低,麵容是否長得傾國傾城,未必決定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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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瘦高老者目露激賞之意,隻是天生語氣淡然,緩緩道:“桂夫人好氣度,如我家公子所言,玉圭宗確實極有誠意相邀,懇請夫人認真考慮,希望六十年後,能夠在玉圭宗山門內,喝上一杯桂夫人親手釀造的桂子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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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姨輕輕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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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方就此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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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緩緩走回小院,抬頭看了眼老龍城方向,有些無奈,不知是否錯覺,這位婦人似乎還有一點小小的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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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龍城雲海之上,一位綠袍女子向後倒去,躺在雲海之中,打了個哈欠,懶洋洋道:“找死之人,何其多也。無趣無趣,喝酒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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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拿起那隻普通的酒壺,抬臂舉起,結果發現滴酒不剩了,這讓女子沒來由想起那條地下河走龍道,自己取笑那個手握養劍葫仰頭喝酒的小酒鬼,怎的,這麼快就遭了報應?女子一想到這個,便有憤懣,一個鯉魚打挺站起身,隨手從雲海拈起一把蘊含雨水真意的小雲朵,丟進嘴裡,將就著當做酒水咽下,狠狠嚼著寡淡無味的“雲酒”,她心情糟糕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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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眼神陰冷地望向大海上的桂花島,倒退著蹦蹦跳跳,從最南端的雲海,就這麼好似市井巷弄的稚童,跳著方格子,一直跳到了雲海最北段,站定後,然後開始迅猛前衝,高高揚起腦袋,擺出一個手持槍矛即將丟擲而出的姿勢,驟然停下身形,暴喝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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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海翻湧如沸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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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女子做出這個拋擲動作後,一道被她從雲海中撕扯而出的雪白長劍,長達十數丈,在老龍城上空一閃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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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海上,距離老龍城已經十分遙遠的桂花島渡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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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名玉圭宗的高瘦老人,突然一掌拍飛身邊的薑氏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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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替薑北海站在原地後,雙臂格擋在頭頂,那件法袍劇烈鼓蕩,雙袖之中有電閃雷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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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座桃花島轟然劇震,晃動不已,濺起巨大海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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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北海轉頭怔怔望去,元嬰老人那件法袍已經銷毀大半,幸好還有修複的可能性,但是雙臂血肉皆無,白骨裸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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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嘔出一口鮮血,死死盯住老龍城上空,伸出一隻慘不忍睹的手臂,沉聲道:“少爺,待在原地彆動,不要靠近我,但也不要隨意走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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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懸掛腰間的養劍葫內,飛劍初一嗡嗡作響,如遇故友,雀躍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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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原本已經打算收手的女子,看到老人那個伸出一臂的動作後,“呦嗬,這是再討要一劍的意思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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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名叫範峻茂的綠袍女子,身體後仰,腳尖一點,向後暴掠而去,然後她再重複了先前的動作一遍,丟出一劍之前,大笑道:“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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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她雙臂環胸,笑望向桂花島,嘖嘖道:“哪怕再過一千年,我還是最喜歡這種硬氣的英雄好漢,好像成天伸長脖子嚷嚷著來砍死我啊來砍死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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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花島上,陳平安悄然按住養劍葫,先前那次根本來不及,這次總算抬頭及時,抓到了一點點蛛絲馬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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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位金丹境老劍修都隻有心神搖曳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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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已經閉上眼睛,用心感受那一劍的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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