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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三章 螺螄殼裡有道場(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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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世間的隱士遊俠,大多性情古怪,不可以常理揣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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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對那個深藏不露的青衫客,並不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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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先前磨刀人劉宗所說,大夥兒腳下的這條路,這麼寬,不是羊腸小道,更不是獨木橋,大家各走各的,沒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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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棧外邊,邋遢落魄的青衫男子沒有走遠,其實就蹲在客棧外邊的門口,身邊趴著那條瘦狗,男人轉頭看著狗,覺得自己活得比它還不如,一時間就想要吟詩一首,可是搜刮肚腸半天,也沒能作出一首被小瘸子譏諷為“打油詩”的佳作,男人在心裡安慰自己,沒關係,文章天成,妙手偶得,不用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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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棧二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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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有些猶豫,要不要再請出朱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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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因是他想要在這大泉王朝多呆一會兒,身邊隻有一個魏羨,最多護住裴錢,很難搭把手,一旦身陷藕花福地那樣的險境,各方皆敵,陳平安擔心會忙中出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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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在從一幅畫卷中成功請出魏羨後,就再沒有去動第二幅,不是心疼穀雨錢,十一顆穀雨錢,換來一位南苑國開國皇帝,曆史上的陷陣萬人敵,曾經的天下第一人,陳平安沒偷著樂就算很把持得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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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之所以敲定底線在十顆穀雨錢上,不是陳平安覺得魏羨之流,隻值這個價格,而是那會兒,害怕最後一次見麵仿佛心情不佳的老道人,給了畫卷,自己卻根本養不起,老道人既不壞規矩,又能惡心人,陳平安總不能一直賭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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穀雨錢,畢竟是三種神仙錢中最珍稀的,一顆就等同於百萬兩銀子,一座小銀山了,吞並盧氏王朝之後的大驪王朝,號稱國力冠絕寶瓶洲北部,一年稅收才多少?六千萬兩白銀。當然,這隻是大驪宋氏擱在台麵上的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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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天的按兵不動,是從背著那隻金黃養劍葫的小道童言語當中,陳平安嚼出不同尋常的意味,那家夥分明是要坑自己一把,而且就在武瘋子朱斂這幅畫上。老道人估計是礙於臉麵,隻給陳平安挖了一個小坑,小道童便使勁刨出了一個大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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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將剩餘穀雨錢都堆放在手邊,撚起一枚,輕輕丟入畫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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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霧升騰,百看不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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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樓大堂,簾子那邊的老人敲了敲煙杆,站起身,來到櫃台這邊,瞥了眼門外,“那個落魄書生,可不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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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人心不在焉地撥動算盤,“三爺,你都嘮叨過多少回了。我心裡有數,不會當真惹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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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手肘抵在櫃台上,吞雲吐霧,沉聲道:“要是真喜歡了,改嫁便是,要是你爹不答應,回頭我給你撐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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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人一跺腳,惱羞成怒道:“三爺,你瞎說什麼呢,我怎麼會喜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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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淡然道:“不挺好嘛,雖然不曉得來曆根腳,可我都看不出深淺的年輕人,在大泉邊境,能有幾個?刮乾淨了胡子,說不定模樣還是能湊合一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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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人直接忽略了後邊那句話,抬起下巴,朝樓上陳平安房間那邊點了點,“能有幾個?三爺,這個穿白袍子、掛紅葫蘆的年輕外鄉客人,連同那位貼身扈從,瞧出來高低深淺沒?沒吧,店裡店外,這不就一下子三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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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板著臉撂下一句,就要回灶房那邊給自己搗鼓一些吃的,犒勞犒勞五臟廟,“好心當作驢肝肺,活該守寡這麼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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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人早已習慣了老人的脾氣,輕聲喊住老人,“不管如何,樓上那三人都是恩人,你可彆擅作主張,給人下藥,上回那倆遊俠兒,給你剝光了衣服,連夜丟到狐兒鎮大門口,好好兩個大老爺們,給你害得變成了黃花閨女似的,差點上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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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扯嘴角道:“又不是惡貫滿盈的主,我給人家下藥作甚。我倒是怕你給那後生下藥,迷倒了,為所欲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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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人作勢揮了一巴掌,“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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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是個喜歡較真的,“你去問問門外的那條旺財,它能吐出象牙來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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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人頂了一句,“我又不是狗,跟旺財可聊不上天,不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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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用煙杆點了點婦人,“誰以後看上你,他家老祖宗的棺材板都要壓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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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人可不在乎這些個言語,混跡市井、經營客棧這麼多年,招待八方來客,話裡頭帶葷腥的,帶刀子的,帶醋味的,什麼沒見識過,壓低嗓音,“那頭大妖,該不會是給此人打殺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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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搖搖頭,“若真是鬆針湖水神麾下頭號大將,嗬嗬,就隻有地仙之流,才有此通天能耐,雖說這個吊兒郎當的讀書人,肯定不簡單,可還不至於這麼強。又不是書院那幾位做大學問的老夫子。那些儒家聖賢,做了這等義舉,不會藏頭藏尾的,也無需刻意隱瞞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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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人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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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最後勸說道:“行了,好話不說兩回,最後跟你嘮叨一次,我覺得那落魄讀書人除了窮了點,醜了一點,嘴巴賤了一點,為人沒個正行了一點,其實都還可以的,好歹是個青壯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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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人黑著臉,從牙縫裡蹦出一個字,“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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駝背老人臉色如常,轉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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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桑臉龐就像一張虯結的老樹皮,要是有蚊子叮咬,估計老人稍微皺個眉頭,就能夾死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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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手手心布滿老繭,雙手負後,左手搭著右手腕,右手手拎著老煙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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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好似自言自語道:“大晚上的,大冬天哪來的貓叫春,奇了怪哉,小瘸子今兒還問我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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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人臉色微紅,咬牙切齒,罵道:“老不正經的玩意兒,活該一輩子光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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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瘸子剛收拾完飯桌,聽到了老駝子和老板娘最後的對話,一臉好奇道:“老板娘,到底咋回事?咱們客棧也沒養貓啊,是從外邊溜進客棧的野貓不成?要是給我逮著了,非一頓揍不可,我就說嘛,廚房那邊經常少了雞腿饅頭什麼的,應該就是它饞嘴偷吃了,老板娘你放心,我肯定把它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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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人從櫃台後邊拿出一根雞毛撣子,對著小瘸子腦袋就是一頓打,“揪出來,我讓你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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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還不解氣,繞過櫃台,對著腿腳不利索的少年就是一陣追殺,打得小瘸子都有些快步如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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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隨手丟了雞毛撣子,猶豫了一下,躡手躡腳上樓,放慢腳步,來回走了一趟,沒能聽出什麼動靜來,回到一樓大堂,發了會兒呆,去簾子後邊老駝背的地盤,在灶房拎了塊巴掌大小的乾肉,又拿了一小壺半年釀的青梅酒,走到客棧外,看到那個蹲在狗旁的落魄讀書人,喂了一聲,在青衫男子抬頭後,拋了酒肉給他,冷聲道:“一兩銀子,記在賬上了,不是白送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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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婦人跨過門檻走入大堂,青衫男子才收回視線,唏噓道:“旺財啊,你知道這叫什麼嗎?這就叫最難消受美人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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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撕下一小塊肉給腳邊的旺財,然後摸了摸自己的胡子,“這要是刮了胡子,還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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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婦人走上二樓的時候,陳平安輕輕按住畫卷,轉頭望向門口那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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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幸婦人沒有敲門打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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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她走下樓梯,陳平安開始繼續砸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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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一口氣往畫卷中砸下十二顆穀雨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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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舊沒能讓朱斂現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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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拿起手邊養劍葫,才記起進客棧前就沒酒了,隻能輕輕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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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龍城宋氏陰神支付那支竹簡,掏出十顆穀雨錢,飛鷹堡陸台分贓,付給陳平安二十顆,加上倒懸山之行的出入,陳平安總計擁有二十九顆穀雨錢,為了魏羨,給畫卷吃掉了十一顆,剩餘十八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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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下桌上就隻有六顆穀雨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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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瘋子朱斂暫時依舊在畫上“擺譜”,不肯走出,那麼其餘兩幅,魔教盧白象,藕花福地曆史上的唯一一位女子劍仙隋右邊,又得讓陳平安掏出多少顆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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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歎了口氣,瞥了眼畫上那個笑眯眯的老頭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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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往裡頭丟,自己可就真要傾家蕩產了,雖說雪花錢和小暑錢,積攢了不少,可那隻是數字而已,真正折算成穀雨錢後,就縮水嚴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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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有些無奈,收起畫卷藏入飛劍十五當中,打開門,下樓去喝酒解悶,先前為了背著魏羨上樓,忘了往養劍葫裡裝酒,晃著空蕩蕩的“薑壺”,陳平安心想那個背負巨大金黃葫蘆的小道童,心中腹誹,說了世間其餘六隻“最”如何的養劍葫,小道童背著的那隻,該不會是最能裝酒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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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這會兒並不清楚,還真給他不小心猜中了,事實上算是隻猜中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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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隻名為“鬥量”的金黃養劍葫,確實裝了天底下最多酒水中的水,正是那東海之水,為此整座東海水麵下降了數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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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而有個窮秀才都要忍不住嘖嘖稱奇,外加最後半句馬屁:小小葫蘆,可養千百蛟龍也,道祖善,大善,老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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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為與老道人坐而論道,毀壞了蓮花洞天的好些荷葉,才說這句話討個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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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土神洲,那座被譽為儒家“斯文正宗”的文廟中,那些至今還高高矗立神台上的泥像聖人們,肯定做不出這種事情,壞了人家東西,然後還要賣個乖耍無賴,可他這個神像被搬出文廟的老秀才,做得那叫一個自然而然,真是比白玉京內的道家仙人們還自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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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樓下,老板娘笑顏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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俊俏,有錢,氣質還好,婦人越看陳平安越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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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要了一斤五年釀的小壇青梅酒,當著老板娘的麵倒入養劍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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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婦人眼中,養劍葫就隻是個朱紅色酒葫蘆而已,摩挲得光可鑒人,不值錢,但一看就是最少兩代人的心愛之物,才會給用成了老物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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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人單手撐著腮幫,側過身坐在長條凳上,轉過頭望著倒酒時手很穩的年輕人,她兩頰微紅,酒暈尚未褪去,笑問道:“公子用碗喝酒,不更省事?要是給你喝完了這一斤酒,不還得再往葫蘆裡裝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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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哪怕如此,她還是自己拎了壺酒過來,自飲自酌,沒忘記捎來三碟子佐酒菜,當然還有兩雙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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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笑道:“我也就這點酒量了,喝完就算,不用再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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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人笑道:“你那朋友的酒量是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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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有些汗顏,心想魏羨你好歹是一個開國皇帝,也太丟人現眼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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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看似隨意問道:“姚家邊軍既然在邊關名聲這麼大,老板娘可曾知道姚家如今有哪些大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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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人一挑眉頭,“呦,公子,你該不會是北晉國的諜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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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指了指樓上,“有我這樣的諜子嗎?身邊帶著個這麼會喝酒的朋友?還跟著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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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人點點頭,“倒也是,北晉國如果都是公子這樣的諜子,哪來這麼多仗好打,早天下太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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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些喝高了,伸長胳膊,夾了兩次也沒能夾住一盤碟子裡的醬肉,陳平安輕輕將碟子推過去些,她嫵媚瞥了眼,乾脆放下筷子,“與你說些也無妨,好教你們這些南邊蠻子,曉得我們大泉邊軍的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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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打了個酒嗝,沒覺得有什麼難為情,“那位半輩子都在馬背上的姚老將軍,是咱們大泉的征字頭大將軍之一,膝下有三兒兩女,可惜兒子死了兩個,女兒死了一個。年紀最小的女兒,嫁去了京城,難得的好人家,都說是天作之合,神仙姻緣。孫子孫女一大把,最有出息的,有兩個,孫子叫姚仙之,聽說十歲就入伍了,孫女叫姚嶺之,更了不得,習武天賦好到整個邊境都聽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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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好奇道:“怎麼都以‘之’字結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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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人笑道:“之字輩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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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愈發疑惑,“定輩分那個字,不應該在中間嗎?難道你們大泉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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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人沒好氣道:“我哪曉得那富貴姚家的祖宗規矩,還不許有錢人有點怪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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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試探性問道:“姚家鐵騎名聲這麼大,在你們大泉肯定有不少眼紅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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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人白了一眼,“你問我,我問誰去?問皇帝陛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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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自顧自笑了起來,媚態橫生,“那也得皇帝老兒瞧得上我的姿色,納我入宮,歲數大就大了,好歹是當皇帝的,說不定床架子都是金子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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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許是總算說到了些讓人開懷的事情,婦人舉起酒杯,朗聲道:“人生路窄酒杯寬,我九娘陪公子走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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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眼睛一亮,舉杯笑道:“這句話我記得記下來,說得好,走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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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各自飲儘碗中餘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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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檻那邊坐著個青衫客,偷偷望著酒桌上相談甚歡的男女,滿臉幽怨,碎碎念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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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狗不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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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大嗓門響起,落魄書生被人一腳踹了個東倒西歪,三名腰間挎刀的男子,先後大踏步走入大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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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首一人,身材壯實,大冬天時節,還要故意露出一些胸膛肌肉,坐在了陳平安左邊的長凳上,漢子手底下兩人熟門熟路去拎了酒和碗過來,兩人坐一張長凳,一張桌子,瞬間坐滿了。壯漢偏偏不要一位年輕刀客遞過來的白碗,搶過婦人身前那隻酒碗,倒了碗青梅酒,酒水四濺,一口喝完,抹了把嘴,突然他一手捂住肚子,滿臉惶恐,一手顫抖著指向婦人,顫聲道:“這酒不對勁……酒裡有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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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對麵兩個年輕人頓時按住刀柄,臉色微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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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人沒好氣道:“馬平,你腦子裡有屎吧?是不是今兒午飯吃屎吃多了,剛好屎裡有毒,然後把你腦子給吃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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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刀漢子嘿嘿一笑,恢複正常臉色,“開個玩笑而已,咋還罵上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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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邊兩個年輕同僚,嚇得趕緊喝酒壓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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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子瞥了眼礙事的陳平安,“小子,何方人氏?通關文牒拿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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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人剛要說話,陳平安已經從懷中掏出關牒,輕輕放在那挎刀壯漢桌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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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子拿起後,看著上邊鈐印著大大小小、密密麻麻的朱印,嘖嘖道:“印章還真不少,走了這麼遠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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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笑著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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