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院君子王頎問道:“會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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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子打哈哈道:“給我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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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頎雖未追問,可心情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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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魁梧壯漢,自認隻是一頭小妖,尚未金丹的螻蟻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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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一旦讓他入水,戰力媲美山上那些道行偏弱的金丹,那還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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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這場滂沱大雨,是一場及時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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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遇到主人之前,倒也覺得是一方霸主了,占湖為王,領著一群腥臭無比的蝦兵蟹將,當著土皇帝,很是威風。後來主人指點了幾句,他才有了後來的造化,以上古時代曾是一條通海大瀆殘餘水段的埋河,作為蛟龍走江的路線,果然境界暴漲,若非被那個埋河水神臭娘們攔在了碧遊府和水神廟以上河段,就因為一些凡夫俗子的賤命,死活不讓他過路,這會兒他早就是金丹境界了,若是再入海,元嬰可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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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那娘們要是願意讓他順利走完整條埋河,這就是雙方結下了一樁極大善緣,將來他證了大道,不管他是什麼性情涼薄、天生暴戾,這份香火情是必須要找機會償還的,不然天道循環,他之後的修行路上,就會出現種種坎坷。他打破腦袋都想不通,為何那娘們鐵了心要阻他大道,真就因為自己害了那些個凡俗夫子的性命,是不是太可笑了?他堅信在這其中,必有不為人知的內幕,說不定淪為他腹中餐的男女,不湊巧與水神廟剛好大有淵源,她才暴跳如雷,一次次做著賠本買賣,與他不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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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多年雙方打生打死,他深知埋河水神娘娘本身修為不高,隻是她煉化器物太多,品相太好,硬是靠著層出不窮的兵器,死死壓了他一頭。後來更是莫名其妙得了兩樁大機緣,先是破損金身不但修複,而且金身品秩直接提了一大截,後來碧遊府更是一夜間水運昌盛,成了一座靈氣盎然的神仙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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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頎所求,正是那門“直指大道”的煉器口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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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早年親口對他們一君子一水妖說過,是某位上古仙人的大道根本,而且浩然正大,同樣適宜儒士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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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一來,意味著陽壽將近的王頎一旦得了仙訣,修行成功,不但可多活,甚至說不定有希望去爭一爭書院副山主的頭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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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多年來,王頎可謂對碧遊府軟硬兼施,他這河妖禍亂埋河,甚至水淹碧遊府,還打壞了那尊水神廟金身,王頎就是希望那水神娘娘知道好歹,能夠向大泉朝廷求援,王頎甚至有一次專程離京“遊曆”埋河水神廟,故意泄露了些許君子神通,可那水神娘娘竟然視而不見!更沒有向他這位君子訴苦半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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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王頎又施與天大恩惠,竭力要求大泉劉氏皇帝將碧遊府升宮,則是希望那位水神娘娘念恩情,主動交出那塊祈雨碑上、隻有她悟出真意的仙人口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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埋河水神依舊無動於衷,甚至揚言非要那位文聖的聖賢書籍,供奉祠廟,共享香火,不然就寧肯守著碧遊府那塊破匾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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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水神娘娘,真是他娘的是油鹽不進卻腦子進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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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廟山頭不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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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山也不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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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土神洲最著名的一條大河之畔,今天也有些不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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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了兩位遠遊至此的男女,女子身穿錦緞宮裝,雖然帷帽遮掩容顏,可是隻看身段及風情,便知必是禍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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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身材修長,麵容消瘦,身披一件雪白貂裘,腰間懸掛著一隻朱紅色酒葫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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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陳平安和青衣小童粉裙女童在此,就會發現是當年黃庭國和大驪邊境上,與他們風雪夜相逢於山崖棧道的那對主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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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裝女子名為青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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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與陳平安三人分彆後,峽穀之中,女子現出白狐真身,體型大如山峰,在她麵前如同米粒大小的男子,隻是輕描淡寫喊出她的名字而已,已經生出八條狐尾的女子,便斷去一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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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稱呼男子為“白老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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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此時舉頭望去,彩雲之間有座白帝城,那位魔道梟雄,白帝城城主,被視為公認的天下第一棋手,豎起了一支旗杆,寫有“奉饒天下棋先”,至今無人能夠讓那位城主降旗,何等霸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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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微笑道:“可惜沒了那座琉璃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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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裝女子柔聲道:“老爺,聽說那個喜好穿粉色道袍的家夥,對老爺你可是仰慕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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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置若罔聞,收回視線前,微笑道:“城主不用出城,我隻是路過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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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裝女子心情澎湃,與有榮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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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夠白帝城讓親自離開白帝城之人,千年以來,唯有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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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隻有文聖那名弟子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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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們白老爺就這麼簡簡單單拒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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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緩緩行走在這條黃河之水天上來的大河之畔,輕輕歎息一聲,對她說道:“你離開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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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裝女子心一緊,不敢詢問,立即一掠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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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站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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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儒衫老者滿臉肅穆,出現在男子身側,作揖行禮,恭敬道:“禮記學宮呂璽,見過白老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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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麵無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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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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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然天下儒家三大學宮之一,禮記學宮的大祭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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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注定要陪祀至聖先師、神像得以立於文廟的儒家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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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就是這麼一位幾近三不朽的儒聖,對從一路遠遊、最近是從寶瓶洲來到中土神洲的男子,仍是如此恭謹禮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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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璽一時間竟是不知如何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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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在是太過為難,相商之事,太過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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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認出他身份後都喜歡稱呼“白老爺”的修長男子,自言自語道:“當年我將世間大妖所有真名,告訴那位小夫子,助他鑄造九大鼎在世間九座大山之巔,希望雙方共處,相安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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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之後,天下萬妖蟄伏,退居山林,隱世不出,才有了你們人族的登山修道,才有了山上神仙。才有此方天地蔚為大觀的美好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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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那個剛剛得了人道功德的小夫子,信誓旦旦對我說,先生以禮相待蒼生,我儒家必替天下,禮待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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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裡,男子轉頭看了眼學宮大祭酒,扯了扯嘴角,“先生二字,如今倒是幾乎被你們儒家獨占了,嗬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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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璽欲言又止,神色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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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繼續望向那條奔流到海不複回的滾滾河水,說道:“後來有了搜山圖,又後來,浩然天下九座雄鎮樓,其中便有了一座鎮白澤。你現在走到我跟前,要我去婆娑、桐葉、扶搖三洲,幫你們‘搜山’尋大妖?憑什麼,憑當年禮聖的兩聲先生嗎?還是憑你們幫我打造的那棟高樓?容我在浩然天下有立錐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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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再次轉過頭,微微加重語氣,“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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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璽說不出一個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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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那位白老爺露出一個笑意,感慨道:“不過我是信他的,更知他的難處。所以這麼多年來,依舊遵循著你們訂立的規矩。至於你們啊,太不講理了。讀書人不該如此霸道的。應該以聖賢道理教化蒼生,應當春風化雨,潤物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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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被中土五嶽壓頂的呂璽,稍稍輕鬆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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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自嘲道:“妖族有我白澤,是大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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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璽又開始頭皮發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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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也不願跟這個晚輩計較,緩緩道:“我這次壞了規矩,擅自離開那棟樓,出去行走天下,就是想親眼看一看,當年那個小夫子與我描繪的世道,這麼多年過去了,到底到來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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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敢問先生,結果如何?是好了,還是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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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璽問話,竟有顫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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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知白老爺的觀感,關係到一座天下,不,是兩座天下的走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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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微笑道:“我想再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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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最後說道:“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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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看似詢問,卻看也不看那位學宮大祭酒,但僅僅是這位白老爺言語之間蘊含的氣勢,就使得呂璽的方丈神通都遮掩不住氣機,一條黃河大水,激蕩起伏,大浪拍岸,頭頂彩雲更是聚散不定,顯現出了白帝城的巍峨真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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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璽終於沉聲道:“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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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羨依舊牢牢守住破廟門前的那塊空地,屹立不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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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斂更加凶悍驚人,受傷越重,殺力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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瘋魔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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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向披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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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劍勢大開大合的隋右邊,在獨自破甲九百、比盧白象要多殺兩百邊軍後,即將換氣之時,被許輕舟和草木庵徐桐聯手偷襲,可即便如此,隋右邊仍是拚著最後一點殘餘氣機,在兩人眼皮子底下斬殺了一百二十餘披甲邊軍,這才被許輕舟一刀劈掉頭顱,又被不敢掉以輕心的仙師徐桐以壓箱底術法,打爛身軀和魂魄,除了一把慘然墜地的癡心劍,世間應當再無負劍美人隋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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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就在許輕舟彎腰,正要拾取那件戰利品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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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廟門口那邊,大步走出一位神色冰冷的絕色女子,正是隋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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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陳平安擦肩而過的時候,她冷聲道:“已經破一千一百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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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無奈道:“一顆金精銅錢,都夠我在家鄉再買一座真珠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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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右邊冷哼一聲,心情大惡,一掠而去,翩若驚鴻,伸手向遠處隨便一抓,癡心劍已經破空而返,被她牢牢抓在手中,一道磅礴劍氣直直而去,嚇得許輕舟和徐桐左右分開十數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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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大戰之前,魏羨所說秘密,是陳平安死則四人皆死,陳平安不死,四人死後,一顆金精銅錢就能重新走出畫卷,境界不跌絲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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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頂兩位仍然袖手旁觀的大敵,尚未露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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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閒來無事,晃了晃手中那根枯枝,既心痛那金精銅錢,又有些想笑,輕聲道:“前輩果然道法通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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