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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四章 他鄉遇故知(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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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幾次路過仙家渡口,除了在梳水國和鬆溪國接壤處的那座,在青蚨坊買賣的那次,其餘陳平安要麼來去匆匆,要麼就是隻逛不買,今天乾脆就帶著裴錢一行人,好好逛夠了這座渡口,陳平安給了畫卷四人每人一顆小暑錢,由著他們自行購買物件,山上神仙錢,有“千百十”的說法,一顆雪花錢價值世俗王朝的千兩白銀,一顆小暑錢可就是十萬兩真金白銀,靈器法寶不用奢望,可一些討巧稀罕、手藝有趣的山上物件,買個幾樣收入囊中,平時拿出來養眼怡情,還是不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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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畫卷四人約好,一個時辰後在渡口一處名聲最大的地方碰頭,陳平安帶著裴錢逛自己的,渡口買東西,在類似青蚨坊這樣有高人坐鎮的地方,撿漏的可能極小,而且價格相對昂貴,一些個沒有落腳地兒的包袱齋,才是最讓人撞運氣、考究眼力的,這些人多是山澤野修散修,四海為家,喜歡從一些家道中落的昔年豪閥子弟手中低價收取,或是自稱家族祖上、師門祖師出過金丹、元嬰地仙,賣東西的路數大致就這麼些,買家不用計較這些,陳平安當年跟走南闖北的大髯豪俠徐遠霞,學了不少門道,後來姚近之解釋的“籠中對”,其實也屬於這個行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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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錢涉世不深,對於各色店鋪裡無奇不有的神仙字畫、靈寶器物、精魅山怪,看得目不暇接,裴錢有一點好,被朱斂譏諷為小饕餮,喜歡收東西,來者不拒,不喜歡花錢,分文不出。所以再眼饞的物件,她都隻是看幾眼,絕不會打開那隻桂夫人贈送、結果被她用來當錢袋子的小香囊,實在喜歡,就狠狠剮幾眼,看過了就當是自己的東西了,是她暫存在店鋪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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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則一向不大手大腳,所以跟裴錢逛了約莫半個時辰,十幾家鋪子走下來,都沒往外掏出一顆銅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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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路遇上個包袱齋,是個相貌憨厚的中年跛腳漢子,自稱姓劉,可以稱呼他劉杆子,他見著了一襲白袍、背負白鞘長劍的陳平安,足足跟了七八百步路,長得老實,說話卻不拙,說是他家祖父是文景國的大將軍,文景國亡國後,皇帝陛下逃難途中斃命,遺失了一枚交泰殿十七寶之一的螭虎鈕玉璽,給他祖父帶入了民間,如今青鸞國一位大仙師已經集齊了十六寶,就隻差這枚“凝運神寶”了,收藏這行業,“求善求全”是第一要務,所以這枚“說不定還蘊含著國運龍氣”的重寶,價值連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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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子之所以跟了七八百步遠,一是身邊這位一看就是有錢公子哥的年輕人,脾氣好,不趕人,反而聽得仔細,再則漢子實在是生意再不開張,就有大苦頭要吃,去年好不容易給他糊弄過去的那道年關,關係著三顆小暑錢,能買他好幾條命了,過了個戰戰兢兢的寒磣年,按照規矩,今年正月一過,如果再沒有冤大頭上鉤,他可就真要遭殃了,國有國法,行有行規,真會死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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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賣出些東西來活命,漢子可謂無所不用其極,身為三境練氣士,厚著臉皮跟了一路不說,還主動給那位公子哥介紹起了渡口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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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鸞國邊境上的這座仙家渡口,名為蜂尾渡,源於渡口建造之初,曾是一座市井小鎮,曆史上在這裡,出過一位起於微末的玉璞境神仙,以山澤野修的身份,憑借大毅力大機緣躋身上五境,種種神仙事跡流傳半洲,在寶瓶洲所有野修散修之中,極負盛名,此人祖宅位於一條名為夾蜂小道的巷弄,又剛好位於巷弄儘頭,後世這座渡口便有了蜂尾渡的命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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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渡口位於三國接壤處,而為了爭奪這條巷弄和這棟祖宅的歸屬,數百年來,青鸞國唐氏與兩大鄰國用筆杆子和刀子,在紙上和沙場上,打了無數場架,不過三方默契,戰事都不會波及渡口,為此觀湖書院專門派遣君子賢人,數次斡旋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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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漢子的竭力引薦下,渡口有一種世間獨此一份的井水仙人釀,一顆雪花錢一小壺,青鸞國達官顯貴最喜歡用來擺闊,那位公子哥還真就在一家街角鋪子買了一壺井水酒,跟掌櫃要了兩隻白碗,落座後竟是笑著伸手示意漢子一起坐下來喝酒,漢子本想著站在一邊扮可憐,說不定公子哥起了惻隱之心,就買走了他那些破爛家當,實在是肚子裡酒蟲子作祟,坐下來喝起了酒,一邊喝一邊埋怨自己管不住嘴,心想自己貪杯喝過了酒,多半也就黃了這樁買賣,一時間百感交集,隻當是一碗斷頭酒來品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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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跟漢子碰了一下酒碗,笑問道:“既然這枚玉璽值錢,又有仙師苦等著它補齊文景國十七寶,為何不直接登門售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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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子早有腹稿對付買家這類問題,滿臉苦笑道:“那位地仙老神仙,修為通天,隻是人品……我就怕拿了錢沒命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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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子嗓音低沉,含糊說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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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點頭,這個解釋說得通,山上神仙,說是修道,可這個道,旁門八百,左道三千,所以山上不一樣有杜懋這樣的飛升境大修士?更早一些,不一樣有書簡湖的截江真君劉誌茂?至於那撥扶乩宗喊天街生出歹心的練氣士,如果不是技不如人,淪為千裡送人頭的下場,一旦圍剿伏殺了他和陸台,如今可就真闊綽了,有了這份財力,說不定世間就要多出一兩個金丹地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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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子大概是覺得再不下點猛藥,就要錯過這位不差錢的外鄉子弟,放下了酒碗,低聲道:“其實我那祖上是文景國大將軍的措辭,是為尊者諱,給我拿來騙人的,我爺爺其實是舊文景國京師安樂坊的坊丁,安樂坊最早是皇室飼養奇珍異獸的地兒,後來財力不濟,荒廢了,就用來安置犯錯後貶黜出宮的宦官、宮女,文景國的亡國之君,年幼時就在藏汙納垢的安樂坊長大,小時候經常受我爺爺照顧,後來飛黃騰達,從一個藏在外邊的私生子,不知怎麼的就當了皇帝,不管為何亡國,還算是個念情的君主,之後對我爺爺十分禮待,京城被雲霄國大軍攻破後,又逃到了安樂坊,我那時候年紀小,不記事,總之最後就從爺爺手上傳下了這枚玉璽,爺爺臨走前,還叮囑我一定要將玉璽交給文景國後人,不可視為自家物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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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裡,漢子喝了口酒,眼神癡癡呆呆,“我這不肖子孫啊,對不起爺爺的臨終囑托,也對不住那個傳聞中改了姓氏去山上修道的文景國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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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子嘴唇顫抖,眼睛裡有淚花兒,“公子,你行行好,就買了這枚一國重寶的玉璽吧,我以後好買酒求醉裝糊塗,不用每天對著它,愧疚到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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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再給漢子倒了一碗琥珀色的水井仙人釀,搖頭道:“酒,可以請你喝,但是東西我不會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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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子猶不死心,“公子難道都不看一眼,東西真假好壞,相信公子可以一看分明,到時候哪怕公子殺價狠了,我都不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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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還是搖頭,“我這人沒有偏財運……所以還是算了吧,你找識貨且有緣的買家,莫要在我身上浪費光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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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錢剛想說話,就給陳平安瞥了一眼,立即閉嘴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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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子喝過了第二碗酒,告罪一聲,道謝一聲,然後失魂落魄起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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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錢這才輕聲道:“挺可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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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喝著酒,“可憐是真的,但是東西未必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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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錢疑惑道:“沒有看過,怎麼知道呢,萬一是真的呢?反正咱們也不著急趕路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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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耐心解釋道:“萬一的這個一,若是真落在咱們頭上,這當然是最好的結果,那咱們來聊聊最壞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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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錢一頭霧水,“不就是假的,看走了眼,咱們給那家夥坑了些神仙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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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錢驀然雙手一拍桌子,心疼道:“這可不能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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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笑道:“這算什麼最壞的結果,最壞的情況,是給人家設計了仙人跳,不但要被強買強賣,說不定咱們一旦掏得起神仙錢,對方還要得寸進尺,乾脆殺人越貨。隻說這人為人,咱們畢竟不熟,哪怕本性未必有多壞,可一旦遇上了過不去的坎,比如欠了一屁股債,欠債的人性子軟弱,催債的人心狠手辣,兩者加在一起,那就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了,我們這會兒可憐他,那會兒誰來可憐咱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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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錢用心想了想,“咱們人也不少啊,反正咱們有理,三兩拳打死他們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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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一板栗下去,“出門在外,如果隻靠著拳頭講道理,那杜懋都能遇上我們,我們就不能遇上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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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錢委屈道:“可咱們是好人啊?杜老賊又不是,惡人被天打雷劈,死後下油鍋拔舌頭剖心肝、往嘴裡灌燒紅的鐵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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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打斷裴錢的胡說八道,“你從哪兒知道的這麼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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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錢心有餘悸道:“上回元宵節在老龍城賞燈,有這麼些個被小白說是‘警世育人、震惡揚善’的花燈會,我當時瞪大眼睛看了會兒,覺得跟我關係不大哩,不過書上說了,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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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如今養劍葫蘆裡裝著小煉藥酒,不好再裝這渡口特產的水井仙人釀,又有範家贈送的不少壇桂花釀放在咫尺物玉牌中,其實最近一年都不缺好酒解饞,便隻跟店家買了兩壇,打算回頭與桂花釀放在一起,到了落魄山,一起埋在竹樓後頭,每十年起一壇,也算是他陳平安的豐厚家底之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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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蜂尾巴巷口子上那邊,跟陸陸續續趕來的魏羨四人碰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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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趟蜂尾渡,陳平安自己沒有看上特彆有眼緣的物件,隻給裴錢買了一本圖文並茂的聖賢書籍,版刻精良,每個字都神完氣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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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陳平安打算離開渡口之際,從巷子裡邊走出一個拎著空酒壺的年輕人,身材魁梧,腰間係著一條精鐵鎖鏈似的腰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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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一瞬間眯眼,隻是很快就恢複正常神色,打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假裝不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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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料那人見著了陳平安,快步走到陳平安身前,伸出手指點了點,大概是依稀認出了陳平安,卻想不起姓甚名甚,一時間神色有些著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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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福是禍都躲不過了,陳平安隻得笑著打招呼,用寶瓶洲雅言說道:“在那座小鎮門口,咱們見過一麵,那會兒我跟看門人在裡頭,你站在柵欄門外頭,你的記性真好,隔了這麼久,還能認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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魁梧青年笑著點頭,有些高興,“對,就是你,除了那位看門人,你是我第一個見到的小鎮當地人,不曾想還能在這邊見著你,一開始我還不敢認你來著,變化太大,你說我記性好,我覺得你也不差啊,甚至比我還強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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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陳平安手裡拎著兩壺水井仙人釀,這個下巴已經長出青色胡茬子的青年,笑道:“你這水井酒買虧了,真正地道的仙人釀,得以三口最老的水井中汲水釀酒而成,你這兩壺,是後來昧了良心的商家鋪子私自打了十幾口新水井,味道不對,走走走,我帶你去買真正的老水井酒,不然你這蜂尾渡就算是白走一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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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剛走出一步,哈哈笑道:“算了,江湖險惡,咱倆就彆湊近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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魁梧青年報了兩家酒鋪地址給陳平安,“願意買酒就自個兒去,我就不讓人覺得無事獻殷勤了,免得你我雙方都提心吊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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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與陳平安抱拳告彆,大踏步離去買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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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個爽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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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心中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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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魁梧青年當做腰帶的那根鐵鏈,分明是驪珠洞天在破碎下墜前鐵鎖井的那條粗壯鐵鏈,當時陳平安就聽說是給此人拿走了這樁大機緣,除了那五行之物,驪珠洞天當時隱匿市井的諸多法寶當中,就以此物與宋集薪的碧綠葫蘆、山魈壺,一把光明鎮邪鏡在內的五六件,最為珍貴,又以這條鎖龍鐵鏈最為價值連城,曾是成功束縛住世間最後一條真龍的一根縛妖索,品相之高,可以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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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已經被此人煉化成了本命物,就這麼正大光明地公然示人,估計要麼是藝高人膽大,要麼是靠山足夠高,或者兩者兼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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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陳平安第一次真正接觸到外邊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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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陽山搬山猿,雲霞山蔡金簡,清風城許氏,老龍城苻南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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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場接一場的生死境遇,是陳平安最艱辛的一段歲月,那種無助,比陳平安在未來的歲月裡,在蛟龍溝麵對元嬰老蛟,在老龍城麵對飛升境杜懋,還要來得巨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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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不過就像盧白象那次在小院裡吐露心聲,在人生道路上,隻要荒蕪中能夠遇見了一朵花兒,一切就會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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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遇上了一位她笑起來,陳平安感覺自己就像天底下最有錢人的好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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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會不喜歡呢,怎麼舍得不將她放在心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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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龍城最後一次與範二在在藥鋪屋頂上喝酒,陳平安說,“我喜歡的姑娘,她已經是最好看了。可是比最好看更好看的她,是我在看她的時候、她假裝不知道的時候,側著臉,睫毛微顫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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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範二有些懵,問他,你陳平安他娘的到底是有多喜歡那個姑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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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當時有些喝高了,就是捧著養劍葫傻樂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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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陳平安循著路線去找真正地道的老水井酒,魁梧青年不願跟這位離開驪珠洞天的年輕人再次撞在一起,免得惹來猜疑,就特意挑了家彆處酒肆,路上有位神氣內斂的老者悄然出現,來到青年身邊,說了一件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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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氣笑道:“這幫家夥腦子進水了吧,真是要錢不要命,你捎話給管事的人,讓他們收手,彆去給人打牙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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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想再說點什麼,想著借此機會,收拾收拾蜂尾渡的不正之風,隻是一想到野修散修的生活不易,青年就無奈搖頭,“就這樣吧,也不用刻意敲打他們,都是自己的造化。但是我方才偶遇的這夥外鄉人,不許蜂尾渡任何人去招惹。再有,借這個機會,你私底下去幫著老劉將那筆債還清了,按照規矩來,是幾顆小暑錢就是幾顆,在這之後你再找機會嚇唬老劉一次,讓他彆再當個爛賭鬼,他如今那點家底,讓他這輩子過得舒舒服服,還是足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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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者小心翼翼詢問道:“若是以後劉杆子管不住手,再去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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魁梧青年說道:“那就是他咎由自取了,我幫得了一次,幫不了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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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者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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魁梧青年搖頭道:“那枚玉璽,雖然貨真價實,可是一般練氣士,沾不得,師父說過,彆小看是亡國的殘留氣運,這裡頭的福禍大了去,畢竟文景國蔣氏還有個太子爺,如今尚在山上修道呢。至於那個一門心思想要湊足文景國十七寶的家夥,走的是扶龍術一途,他是合適的,我們不行,這類事,管不住貪念,跟老劉就是一路人了,說不定還要不如,咱們練氣士修長生,本就不占理,再跟老天爺賭手氣,活膩歪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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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者奉命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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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默默隱居蜂尾渡的老扈從,正是先前那位一眼看出陳平安“氣勢”的金丹修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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魁梧青年一路上唉聲歎氣,直到買了壺酒,喝到了最醇厚地道的仙人釀,這才心情好轉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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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年幼時被路過海邊的雲遊高人相中,跟家族說是根骨極好,收為弟子,爹娘高興答應下來,因為一開始家族長輩都篤定自己不適合修道,被家族內性情早熟的那撥同齡人視為廢物,受儘白眼,之後他就小小年紀離開那個家族,給師父他老人家帶來了蜂尾渡,就在那條夾蜂小道位於尾巴上的破舊巷子住了下來。這些年,修為攀升很快,機緣也有抓住不少,隻是青年對於那個高高在上、規矩森嚴的家族,沒有什麼要衣錦還鄉、揚眉吐氣的念頭,隻想著偷偷回趟家,見過了父母、報答養育之恩就行了,不過倒是那個出身家族長房嫡係的姐姐,青年倒是一直感恩在心,滴水之恩湧泉相報,山上人喜歡嘴上講這個,內心卻不會較真,他倒是願意較這個真,所以哪怕師父心疼得厲害,自己仍是執意送出了那條被他無意間捕獲的小東西,作為她的嫁妝之一。據說當時整個家族都轟動了,不敢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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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人能夠不欠錢,不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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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覺得這樣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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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著酒,酒肆老板娘是位姿色平平的婦人,老實本分,守著祖傳手藝和那口老水井,不太會做生意,本該日進鬥金的聚寶盆買賣,愣是給她做成了小本買賣。這麼些年過來,親眼看著這位昔年性情溫婉的鄰家大姐姐,嫁為人婦,年複一年賣著酒水,遇上了言語輕佻的酒客,還是會臉紅,會羞惱,但是她的眼角,也一點一點長出了皺紋,魁梧青年便會慶幸自己遇到了師父,說不定哪天老板娘的孫子都老了,他還是當下這般容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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蜂尾渡雖是仙家渡口,可逃不出生老病死的市井百姓,不在少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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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總說,這些甲子即白發、七十已古稀的山下人,才是山上一小撮修道之人的根本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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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了他們,所謂修道,就是一座空中閣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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魁梧青年對此沒想太多,委實是懶得想這些,反正他對於修行,一直喜歡隨遇而安,不主動害人,被人害了也不心軟。所以師父一直勸他在青鸞國唐氏、雲霄國嚴氏、慶山國何氏三位皇帝當中,挑選一個,然後隱姓埋名,去朝堂上砥礪道心,早早對症下藥,化解心魔,省得將來某天躋身了元嬰才臨時抱佛腳,隻是他一直推托不去,一天到晚跟帝王將相打交道,有甚意思?唐氏皇帝揮霍無度,死要麵子,喜歡跟山上神仙比拚財力,慶山國何氏皇帝癖好古怪,後宮有那驚世駭俗的“五媚”,朝野上下,烏煙瘴氣,嚴氏皇帝野心勃勃,勵精圖治,可心狠手辣,比商家子弟還喜歡打算盤,據說還親筆杜撰了一篇膾炙人口的《錢本草》,說那“錢,味甘,大熱,亦毒亦藥,能通神,可使鬼推磨”,一語道破了商賈之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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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喝過了一壺酒結了賬,將酒壺裝滿了幾十斤水井仙人釀,彆在腰間,揚長而去,還多要了兩小壺美酒,手指夾住兩隻酒壺。對此婦人見怪不怪,整座蜂尾渡,都知道這個青年身份不簡單,誰都不敢招惹,很小年紀就住在夾蜂小道巷子深處的他,也從不招惹誰,據說隻是替某人照看著半條巷子,負責收取租金。能夠在夾蜂小道租下一棟院子的人,不是錢包鼓鼓的散修仙師,就是附庸風雅的三國將相公卿,其餘都是些直接買下宅子的本地勢力,後者對待那位在他們眼皮子底下長大的青年,敬重有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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魁梧青年走回巷弄,漸入巷子深處,在他身後五十步外的巷子中段位置,門對門有兩座空著的大宅子,大門上張貼有幾百年沒有更換、卻始終嶄新的彩繪門神,左手邊是兩幅文門神,右手邊宅門上則是兩尊武門神,青年先前走過兩座宅子的時候,一手拋出一隻酒壺,左右總計四幅彩繪門神熠熠生輝,各自伸出一隻金色手臂,接住酒壺後,收回“門內”,然後兩邊畫像上,便有文、武門手持莫名多出的一隻紙繪酒壺,喝過了酒,就將手中酒壺向附近的同僚遞出,喝完了酒後,四位彩繪門神恢複正常,隻是一位大髯武將門神的胡子處,紙張似乎有些浸濕,隻是很快就乾涸如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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魁梧青年回到獨自居住的宅子,冷冷清清的,這麼多年來就是這個鳥樣,師父他老人家喜歡各地逛蕩,以前每次信誓旦旦,說這次一定要給他找個如花似玉的師娘回來,這次倒不是奔著那個天曉得是不是還在娘胎裡睡大覺的未來師娘去的,是正經事,說是為了某位上五境神仙兵解後的琉璃金身而去,有幾份墜落在了寶瓶洲版圖上,一旦搶到其中一塊,就發大財了,媳婦本算是有了。為此師父還找了一位至交好友,不然他未必爭得過差不多歲數的幾隻老王八,有了那位朋友助陣,可能性就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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魁梧青年也有些顧慮,擔心如此重寶,那個所謂的朋友,會不會眼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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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大笑著說,寶瓶洲所有人都有這個可能,這位自稱玉麵小郎君的老烏龜,絕對不會,此人雖然脾氣又硬又臭,比茅坑裡的石頭還不如,可這個人,修行路上,被譽為“心中無鬼”,這輩子為了朋友義氣、宗門榮辱兩事,兩次死戰,兩次躋身玉璞境後,兩次跌回元嬰境,這份英雄氣概,便是飛升境都未必有,風雪廟的鑄劍大師阮邛,如今已經是兵家聖人了,早年一樣出了名的脾氣耿直,就曾揚言,隻要是此人需要一把劍,他阮邛不但立即鑄劍,還會親自送去山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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魁梧青年是第一次見到如此篤定人心的師父,便放下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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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間對那位綽號比較“風雅彆致”的師父老友,有些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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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又多買了兩壺老水井仙人釀後,一行人去了蜂尾渡最後一處遊覽勝地,是一棵蔭覆數畝地的千年古杏樹,大樹底部空腹,丟滿了銅錢和金銀,關於此樹,自稱劉杆子的那位包袱齋漢子,很是說道了一番,在文景國廢墟上崛起的慶山國之前,這棵老杏樹就極有故事,先早早被青鸞國唐氏開國皇帝,破格禦封為帝王木,後來文景國皇帝不甘落後,派遣一位廟堂宰執專程來此敕封,估計降了一等,地方俗稱宰相樹,最後雲霄國皇帝也湊熱鬨,三百年前正是雲霄國鼎盛之時,一位功勳武將騎馬來此,立碑撰文,所以如今雲霄國百姓依舊習慣稱呼為將軍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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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木,宰相樹,將軍杏,一樹三敕封,可謂奇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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