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一路隱匿潛行至此的,親眼看到那頭抖落背脊上無數土石、樹木的黃色土牛,大如山峰的溫馴妖物與二十多位練氣士對峙,一開始想要逃離,且戰且退,仍是被追殺得無比淒慘,這才開始反擊,雙方打得天翻地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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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山峰和徐遠霞隻好護在那頭黃色土牛之前,在它傷重,不得不現出大小如水牛無異的本命真身後,一旦拚死一擊,那就真的無可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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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是不知為何,那頭倒在血泊中的妖物,眼見著兩人非但沒有對它出手,反而對它拚死相救,妖物一番心神掙紮之後,雖說清楚他們二人的大致心思,應該是害怕自己牽動地震,導致山崩地裂綿延千裡,可它到底沒有做那玉石俱焚的舉動,竟是任由生命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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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看著張山峰和徐遠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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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撥練氣士應該是勝券在握,並未對兩人下死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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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道士,受了些外傷,隻是被劍修的飛劍刺透了肩頭,血流不止,敷藥之後,效果不佳,應該是傷到了筋骨,畢竟是一把本命飛劍,絕非鋒銳二字那麼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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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髯豪俠的胡子上,沾滿了鮮血,多處虯結為塊,顯得有些滑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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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那名金丹修士退讓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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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山峰擔心陳平安一口答應下來,一把抓住他手臂,焦急道:“不能這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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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丹修士笑道:“如今那頭妖物已經束手待斃,並無亡命掙紮的跡象,兩位義士,和這位剛剛趕到的仙師,何必多此一舉,偏偏要與我們自相殘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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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遠霞已經支撐不住身形,黑著臉一屁股坐在地上,一手拄刀在地,一手抹了把胡子,“理是這個理,就是有些憋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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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髯漢子轉頭瞥了眼那頭黃色土牛,“總覺得對不住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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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山峰喟歎一聲,收起桃木劍在背後,鬆開握住陳平安手臂的那隻手,無奈道:“好像隻能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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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是詢問的語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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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括金丹修士在內,所有人其實早早注意到了這位年輕劍修的四位扈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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皆是氣勢驚人的純粹武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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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信這才是他們一直按兵不動、好好說話的真正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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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拍了拍張山峰的肩膀,“我來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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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山峰愣了一下,咧嘴笑道:“不管你怎麼做,我倆都沒意見,不為難你,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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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點點頭,轉頭望向那位禦風淩空的金丹地仙,笑問道:“不知你是來自那座山頭仙家,還是那座青鸞國大都督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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盤腿而坐的徐遠霞會心一笑,哎呦,陳平安這小子如今心思活絡了不少啊,一下子就說破了自己心中的揣測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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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就是武道境界似乎沒往前挪一步,還是那三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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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正常,距離上次分彆,這才過去兩年多時間,陳平安當下才多大歲數,十七虛歲?如今三境底子打得這麼好,算是相當不錯了,在江湖上撈個“武學天才”的稱號,不用心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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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之外,圍著一圈的虎豹豺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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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羨隋右邊這畫卷四人,並未走入圈子去往陳平安身邊,而是站在圈子更外邊,這四名看不出具體深淺的純粹武夫,難不成是想要四人“包圍”二十多位練氣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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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名金丹修士笑了笑,“我是誰,與小仙師你作何決定,並無關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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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問道:“這頭黃色地牛,在你看來,價值多少顆雪花錢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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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丹修士想了想,認真回答道:“市價約莫是二十到三十顆小暑錢,隻不過地牛之屬,極難尋獲,有價無市,所以真實價格往上翻一番,也算公道。按照這個算法,大致是五千顆雪花錢。怎麼,小仙師想要算一算自己那一成,是幾顆雪花錢?還是覺得一成太少,對不起自己的實力,想要兩成,甚至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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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這位金丹地仙在後邊的言語中,帶著些許笑聲,隻是其中的陰森之意,在場所有山澤野修都聽得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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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可是要撕破臉皮的前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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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金丹地仙無形中散發出來的磅礴威勢,便是那頭坐騎是黑狐大妖的黑袍老者,都覺得有些呼吸不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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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要結成金丹客,就可以向天地借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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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雖然不講理,其實是我兩個朋友造就了當下局麵,可不管何種原因,難在事情終究沒有走到最壞的那一步,不曾出現地牛翻背地震千裡的慘劇,所以現在我們是可以好好商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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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笑道:“好,你們勢在必得的這頭黃色地牛,就按照你報價的五十顆小暑錢計算,刨去我那一成收益,這裡是四十五顆小暑錢,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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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隻見那白衣劍修仙師,重重一拋,一大把小暑錢,給拋向了相距頗遠的金丹地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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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名地仙皺了皺眉頭,一揮袖子,四十多顆小暑錢如溪水流淌,圍繞在他身旁一丈外,不讓它們真正靠近自己,然後他一顆顆凝神望去,並沒有在神仙錢上動手腳,而且是貨真價實的小暑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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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陽真和所有散修,既眼紅,又狐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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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底下竟然還有這等生意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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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丹修士沒有立即收起那些小暑錢,相當於世俗王朝的四百五十萬兩白銀,不說以富饒著稱寶瓶洲東南的青鸞國,隻說慶山國,朝廷一年賦稅才多少?所以這是一筆極大的財富了,便是他這位地仙,都不覺得是一筆可有可無的進賬。地仙一邊繼續觀察著緩緩流轉的神仙錢,一邊問道:“敢問這位公子,仙鄉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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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笑道:“我先前問你來處,你不一樣不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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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丹地仙微微一笑,“那敢問公子花錢買下這頭黃色土牛,可是有何燃眉之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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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前輩不用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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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想了想,又拋出五顆小暑錢給那位地仙,“這五顆,勞煩前輩分給其餘仙師,就當是我‘後卻到先得’的賠罪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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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一來,那些山澤野修的眼神就好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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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額外多出的五顆小暑錢,等於是白拿的,他們二十餘位練氣士,大大小小的山頭其實有四座,呂陽真三人是最小的山頭,騎狐的黑袍老者那撥人,是最大的一座山頭,無論是人數還是實力,都最突出,所以這意外之喜的五顆小暑錢,說不定可以直接劃走兩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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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丹地仙笑道:“公子倒是好大的氣魄和財力,能夠將小暑錢當做雪花錢送人,便是在下都要自愧不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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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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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野修便又起了心思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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委實是地仙這句話太過戳心窩子了,他們這些野修將腦袋拴在褲腰帶上,拚了老命掙錢,一年能掙幾顆小暑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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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話說了,好事也做了,我接下來就該聊點實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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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環顧四周,淡然道:“天底下誰的錢都不是天上掉下來的,我身上確實還有些小暑錢,各位如果心動,憑本事拿走便是,隻是出手了卻拿不走,那我就要你們留下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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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丹地仙猛然間收起了那五十顆小暑錢,笑問道:“你就不擔心我一走了之?本人無法扛走一頭黃色土牛,招搖過市,可帶著五十顆小暑錢,還不是來去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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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丹地仙又問道:“你就不怕我用這已經到手的五十顆小暑錢,買你們的命?一來一回,連我在內,所有人都等於賺了兩份的錢。何樂不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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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伸出一隻手,“隻管走,儘管買,你高興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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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你不順眼很久了,求你跑路或是行凶,我好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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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丹地仙沉吟不語,似乎在權衡利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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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所有山澤野修也都在等待這位金丹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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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此時,那頭受傷慘重的黃色土牛,口吐人言,望向那一襲雪白長袍的背影,“仙師何必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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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沒有轉身,伸手扶住腰間的養劍葫,輕聲道:“我覺得你比很多人更像個人,就這麼簡單。從今往後,希望你繼續好好修行,以後人間多出一位與人為善的金丹修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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