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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寶瓶積攢了很多話，可真當她見到了陳平安，一句句到了嘴邊，就都又掉回了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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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伸手比劃在李寶瓶額頭比劃了一下，“長高了不少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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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寶瓶蹦跳了一下，愁眉苦臉道：“小師叔，你怎麼個子長得比我還快啊，追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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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幫小姑娘擦去臉上的淚水，結果李寶瓶一下子撞入懷中，陳平安有些措手不及，隻得輕輕抱住小姑娘，會心而笑，看來長大得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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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梁的老夫子看著這一幕，怎麼說呢，就像在欣賞一幅世間最清新溫馨的畫卷，春風對楊柳，青山對綠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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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句詩詞寫得好，金風玉露一相逢，勝卻人間無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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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老夫子也挺開心，樂嗬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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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一小，跟老夫子打過招呼後，步入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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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寶瓶像隻小黃鶯，嘰嘰喳喳說個不停，給陳平安介紹書院裡邊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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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來到客舍那邊，陳平安看到一位高大老者與裴錢站在門口，裴錢悄悄張大嘴巴，沒出聲，擺出了個“茅”字的口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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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多了江湖，陳平安下意識就要抱拳，隻是趕緊收起來，學那儒生向這位山崖書院副山主作揖行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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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小冬點頭致意，向前跨出，“陳平安，我們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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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下十二歲的李寶瓶和十一歲的裴錢在客舍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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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紅襦裙，一個小黑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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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寶瓶看著裴錢，裴錢手腳都不知道該怎麼擺放，低下頭，不敢跟她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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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寶瓶繞著裴錢走了一圈，最後站回原地，問道：“你就是裴錢？小師叔說你是他的開山大弟子，一起走了很遠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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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錢耷拉著腦袋，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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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寶瓶問道：“小師叔說你習武天賦很好，人可聰明了，跟我當年一樣能吃苦，還說你最大的憧憬，就是以後騎頭小毛驢兒闖蕩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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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錢抬起頭，看了眼李寶瓶，又低下頭，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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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寶瓶想了想，說道：“好吧，那我送你兩件東西，作為見麵禮，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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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錢咽了口唾沫，不敢挪步，雖然裴錢知道這個喜歡穿紅衣服的小姐姐，肯定不是那種壞人，可她就是害怕走到那個陰暗巷弄，李寶瓶一轉身就給自己套了麻袋，到時候往書院外頭的大隋京城某個角落一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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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寶瓶本來已經轉身跑出幾步，轉頭看到裴錢像個木頭人站在那兒，善解人意道：“小師叔說了好些你的事情，說你膽兒小，行吧，把黃紙符籙貼額頭上再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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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錢趕緊掏出一張寶塔鎮妖符，啪一下貼在腦門上，這才有了些膽氣，慢慢悠悠向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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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寶瓶腳步飛快，隻是為了照顧裴錢的走路速度，所以隻好步子極小，雙臂就像在蕩秋千，後退著跑到裴錢身邊，“裴錢，你是小師叔的開山大弟子唉，就算再人生地不熟，害怕書院遇上陌生人，也要假裝膽子很大啊，再說了，有我在，沒人敢欺負你的，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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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錢擠出一個笑臉，掏出一張挑燈符，遞給李寶瓶，不愧是見風使舵牆頭草，就想著先討好了李寶瓶再說，至於當初的豪言壯誌，什麼跟李寶瓶掰手腕較勁，早給拋之腦後十萬八千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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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是一拿出手，裴錢就有些後悔，覺得會給這個李寶瓶瞧不起，不曾想李寶瓶直接接過手，蘸了蘸口水，使勁拍在額頭上，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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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錢也跟著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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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錢連當初太平山老祖宗的方丈神通都看得破，所以其實她還看得到一些人心起伏，有些人一團好似墨汁，心肝漆黑，有些人一團漿糊，迷迷糊糊沒個主見，比如女鬼石柔就是迎風煞雨，隻有不太容易給人瞧見的一粒金色的種子，剛剛抽芽兒，有了那麼一點點綠意，再例如朱斂就特彆嚇人，血雨腥風，雷電交加，隻是隱約有一座景秀閣樓，富貴氣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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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有些人……淨如琉璃，就像這個紅衣小姐姐，所以裴錢會格外自慚形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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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寶瓶見她還是走得不快，便放棄了飛奔回自己客舍的打算，陪著裴錢一起烏龜散步，隨口問道：“聽小師叔說你們遇上了崔東山，他有欺負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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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錢沒敢說實話，隻說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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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寶瓶一手抓物狀，放在嘴邊嗬了口氣，“這家夥就是欠收拾。等他回到書院，我給你出口惡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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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錢轉頭偷看了一眼李寶瓶，一下子佩服得五體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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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師父，從老魏小白他們四個，再到石柔姐姐，甚至就連那頭地牛之屬的黃牛妖物，誰不怕崔東山？裴錢更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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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東山的心中像是有一座巨大的幽暗深潭，卻不是那種死氣沉沉的死水，影影綽綽，有一條裴錢從書上、掛像上看到的所謂蛟龍，有一個陰影輪廓，在緩緩遊動，每次蛟龍身軀臨近水麵，都帶起讓人心寒的漣漪，不過好在水潭旁邊，堆滿了一本本的金色、銀色書籍，才顯得不那麼陰森恐怖，不然裴錢哪裡敢跟崔東山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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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大老者，腰間懸掛那把戒尺，正是山崖書院真正意義上的主心骨，茅小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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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小冬領著陳平安一路去往他自己的書齋，路上與陳平安幾乎沒有任何客套寒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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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落座後，一直板著臉的茅小冬驀然而笑，站起身，竟是對陳平安作揖行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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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趕緊挪步讓開，自認絕對當不起這份突如其來的儒家大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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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小冬起身後，笑道：“我們山崖書院，如果不是你當年護道，文脈香火就要斷了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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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不知如何作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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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小冬解釋道：“方才在外邊，耳目眾多，不方便說自家話。小師弟，我可是等你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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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苦笑著正要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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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小冬大手一揮，“自家人，心裡有數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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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無奈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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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小冬微笑著打量陳平安，伸出手，“小師弟，給我看看你的通關文牒，讓我長長見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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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又起身，雙手遞過那份通關文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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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小冬接過後，笑道：“還得感謝小師弟收服了崔東山這個小王八蛋，如果這家夥不是擔心你哪天造訪書院，估計他都能把小東山和大隋京城掀個底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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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說道：“其實崔東山還是忌憚文聖先生，跟我關係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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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小冬伸手點了點陳平安，“小師弟這副德行，真是像極了我們先生當年，做了越大的壯舉，麵對我們這些弟子，越是這般謙虛說辭，哪裡哪裡，小事小事，功勞不大不大，就是動動嘴皮子而已，你們啊馬屁少拍，好像先生做得一件多澤被蒼生的大事似的，先生我吵贏的人，又不是那道祖佛祖，你們這麼激動作甚，怎麼，難道你們一開始就覺得先生贏不了，贏了才會意外之喜，你茅小冬，笑得最不像話，出去，跟左右一起去院子裡罰讀書，嗯，記得提醒左右偷爬出牆出去的時候，也給小齊帶一份宵夜，小齊如今正是長身體的時候，記得彆太油膩，大晚上聞著讓人睡不著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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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小冬一邊說些自家先生的陳年舊事，一邊笑得大快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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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一陣頭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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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感覺比崔東山還難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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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問道：“先前聽門口梁老先生說，林守一很有出息了，不用擔心，隻是李槐好像課業一直不太好，那麼李槐會不會學得很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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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小冬微笑道：“就李槐那崽兒的樂天脾氣，天塌下來他都能趴地上玩他的那些彩繪木偶、泥人，說不定還要高興今天總算可以不用去聽夫子先生們嘮叨授課了。你不用擔心李槐，次次課業墊底，也沒見他少吃少喝，上次他爹娘和姐姐不是來了趟書院嘛，給他留了些銀錢，倒是也沒亂花錢，隻是有次給值夜夫子逮了個正著，當時他正帶著學舍兩個同窗，以碗裝水代酒，三人啃著大雞腿呢，出去罰站挨板子後，李槐還打著飽隔，夫子問他是板子好吃，還是雞腿好吃，你猜李槐怎麼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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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忍著笑道：“如果挨了板子就能吃雞腿兒，那麼板子也是好吃的。不過我估計這句話說完後，李槐得一頓板子吃到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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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小冬伸出大拇指，“不愧是護送了他們一路的小師弟，果然還是你最懂這個李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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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茅小冬笑道：“李槐雖然讀書開竅慢，但其實不笨的，很多同齡人，隻會背書，李槐隻要讀進去了，就是真讀成了自己的東西，所以授課夫子們其實對李槐印象很好，每次墊底，都不會怎麼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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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試探性道：“要李槐更勤勉讀書，不能偷懶，這些道理還是要說一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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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小冬眼神激賞，“是該如此。那會兒，李二剛剛大鬨了一場皇宮，一個個嚇破了膽，夫子們一來比較喜歡李槐，二來確實擔心李二太過護犢子，有段時間連一句重話都不敢說，所以我便將那幾位夫子訓了一通，在那之後，就步入正軌了。該打板子就打，該訓斥就訓斥，這才是先生弟子該有的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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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問道：“那次風波過後，李槐這些孩子，有沒有什麼他們自己注意不到的後遺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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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小冬笑道：“有我在，最不濟還有崔東山那個一肚子壞水的東西盯著，沒鬨出什麼幺蛾子。這種事情，在所難免，也算是求學知禮、讀書學理的一部分，不用太過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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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嗯了一聲，“收放自如，不走極端。隻是茅山主就要比較勞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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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小冬一臉抱怨道：“喊聲茅師兄，就這麼難？怎麼，是不是覺得我茅小冬比起齊靜春、左右差得太遠，甚至比崔瀺和崔東山都比不上，所以不願意喊一聲茅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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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搖頭道：“不是這樣的，懇請茅山主諒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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涉及文脈一事，容不得陳平安客客氣氣、隨便敷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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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小冬看似有些不滿，實則暗自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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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個自己山崖書院的所謂聖人一殷勤、再一黑臉就改變主意的年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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喊自己茅師兄，肯定還是有資格的，可要做先生的關門弟子，齊靜春和左右的小師弟，可就未必合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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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微知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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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小冬這點眼力還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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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文聖門下，四位嫡傳弟子中，首徒崔瀺最博學通才，齊靜春學問最深最正，推崇“大道自行”的左右，大器晚成、修為最高，還有個家夥看似性情魯鈍，成材最慢，但卻是齊靜春之外，先生當年最喜愛的，事實上當初三四之爭落敗，昔年如日中天的文聖一脈，逐漸沉寂，隻有此人一直追隨先生，從始至終，陪伴著最後自囚於功德林的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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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一眾記名弟子當中，他茅小冬之流，也算不得出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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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此可見，當年文聖一脈，是如何的萬眾矚目，文運璀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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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小冬有些惋惜，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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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靜春離開中土神洲，來到寶瓶洲創建山崖書院。外人說是齊靜春要掣肘、震懾欺師滅祖的昔年大師兄崔瀺，可茅小冬知道根本不是這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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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右更決絕，直接遠離人間，獨自一人出海訪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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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傳聞曾經唯一一個能攆著阿良滿大街亂竄的一根筋傻大個，更是寂寂無聲百餘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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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小冬收起繁亂思緒，最終視線停留在這個年輕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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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先生收取了這位繼承文脈學問的閉關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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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陳平安過書院而不入後的將近三年內，茅小冬既好奇，又擔心，好奇先生收了一個怎樣的讀書種子，也擔心這個出身於驪珠洞天、被齊靜春寄予厚望的年輕人，會讓人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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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是當茅小冬以坐鎮書院的儒家聖人神通，遠遠觀看陳平安的一言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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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無驚豔，也無半點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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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覺得，這個名為陳平安的寒門子弟，才是先生會收的弟子，才是齊靜春願意代師收徒的小師弟，如此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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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陳平安又詳細詢問了林守一的修道和求學，會不會有所衝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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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了高煊與於祿成為朋友，友誼會不會不夠純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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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成為崔東山的婢女後，心境會不會出現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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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小冬一一作答，偶爾就翻翻那份通關文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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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大致知道了，陳平安才真正如釋重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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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小冬最後笑問道：“自己的，彆人的，你想的這麼多，不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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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搖頭坦誠道：“半點不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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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小冬點點頭，輕聲道：“做學問和習武練劍其實是一樣的道理，都需要蓄勢。君子得時則大行，不得時則龍蛇。故而一起奇想，一有妙想，好像絢爛文采從天外來，世人不曾見不可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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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覺得這番話，說得有點大了，他有些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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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小冬突然低聲問道：“先生可曾提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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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欲言又止，仍是老老實實回答道：“好像……不曾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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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小冬一拍膝蓋，氣呼呼道：“天底下竟有如此偏心的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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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小冬猶不死心，問道：“你再好好想想，會不會是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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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果斷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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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小冬撫須而笑，胸有成竹道：“想必是先生心中有弟子，自然不用時常掛在嘴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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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心中大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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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這位茅山主，絕對是文聖老先生一手教出的弟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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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覺得李寶瓶比較好說話，裴錢走路越來越快，腳步越來越輕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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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是當裴錢來到李寶瓶學舍後，看到了床鋪上那一摞摞抄書，差點沒給李寶瓶跪下來磕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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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怪剛才裴錢壯著膽子小小顯擺了一次，說自己每天都抄書，李寶瓶哦了一聲，就沒有了下文。裴錢一開始覺得自己總算小小扳回了些劣勢，還有點小得意來著，腰杆挺得略微直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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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寶瓶給裴錢倒了一杯茶水，讓裴錢隨便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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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爬上床鋪，將靠牆床頭的那隻小竹箱搬到桌上，拿出那把狹刀“祥符”，和阿良贈送給她的銀色小葫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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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寶瓶說道：“送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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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錢看了看狹刀和小葫蘆，她如今比較識貨了，抬頭望向裴錢，問了一句廢話，“很貴很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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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寶瓶倒是沒有故意藏藏掖掖，一五一十說道：“聽阿良私底下說，這把祥符刀，品相一般，是那什麼半仙兵。這隻從風雪廟劍仙魏晉那邊拐騙來的小葫蘆才算好，是道祖早年結茅修行期間，親手種植的那根葫蘆藤上，結出的七枚養劍葫之一。世間劍修用這個溫養飛劍，會比較厲害，裴錢你不是已經開始學劍了嗎，那就你拿去用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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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錢已經舌頭打結，含含糊糊道：“可我才剛開始練劍，練得很馬虎哩，更不是劍修，本命飛劍什麼的，我比較笨，可能這輩子都養不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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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寶瓶直截了當問道：“祥符和小葫蘆，你喜不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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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錢怯生生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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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寶瓶撓撓頭，心中哀歎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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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師叔怎麼找了這麼個憨憨笨笨的弟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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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錢愈發惴惴不安，眼角餘光陪著床鋪上那些書山，再瞅瞅桌上的狹刀和銀色養劍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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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錢靈光乍現，輕聲道：“寶瓶姐姐，這麼貴重的禮物，我不敢收哩，師父會罵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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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寶瓶眨眨眼睛，“那你就跟師父說，我借你的啊，一年十年是借，一百年一千年也是借，反正我又不跟你討要，你又能心安理得拿著它們去闖蕩江湖，不就行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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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錢耷拉著腦袋，“對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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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寶瓶換了個位置，坐在裴錢身邊那張長凳上，安慰道：“不用覺得自己笨，你年紀小嘛，聽小師叔說，你比我小一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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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錢一聽，好像很有道理，立即抬起頭笑了起來，雙手趴在桌上，小心翼翼問道：“寶瓶姐姐，我可以摸摸它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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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寶瓶猛然站起身，嚇了裴錢一大跳，李寶瓶眼神示意裴錢不要慌張，然後讓裴錢好好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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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裴錢就看到李寶瓶一下子抽刀出鞘，雙手持刀，深呼吸一口氣，對著那個葫蘆就一刀劈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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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得裴錢跟一頭小呆頭鵝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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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寶瓶這一刀砍得比較霸氣，結果小葫蘆光滑，剛好一下子崩向了裴錢，給裴錢下意識一巴掌拍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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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色養劍葫啪一下，砸在了李寶瓶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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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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葫蘆墜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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愣了一下的李寶瓶開始流鼻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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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錢覺得自己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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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會兒李寶瓶手裡還拿著祥符呢，極有可能下一刀就要砍掉自己的腦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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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料李寶瓶抬起手，手掌隨便一抹，將祥符刀熟門熟路地放回刀鞘，輕輕腳尖挑起養劍葫握在手心，一起放回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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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下後，李寶瓶對裴錢開心笑道：“裴錢，你剛才那一擋一拍，很漂亮唉，很有江湖風範！不錯不錯，不愧是我小師叔的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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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錢哭喪著臉，指了指李寶瓶的鼻子，呆呆道：“寶瓶姐姐，還在流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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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寶瓶又抹了一把，看了看手心，好像確實是在流血，她神色自若地站起身，跑去床鋪那邊，從一刀宣紙中抽出一張，撕下兩個紙團，仰起頭，往鼻子裡一塞，大大咧咧坐在裴錢身邊，裴錢臉色雪白，看得李寶瓶一頭霧水，乾嘛，怎麼感覺小葫蘆是砸在了這個家夥臉上？可就算砸了個結結實實，也不疼啊。李寶瓶於是揉著下巴，仔細打量著黝黑小裴錢，覺得小師叔的這位弟子的想法，比較奇怪，就連她李寶瓶都跟不上腳步了，不愧是小師叔的開山大弟子，還是有一點門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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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錢忍著心痛，猶猶豫豫從袖子裡掏出那隻心愛的黃皮手撚小葫蘆，放在了桌上，往李寶瓶那邊輕輕推了推，“寶瓶姐姐，送你了，就當我給你賠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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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寶瓶有些生氣，這個裴錢咋這麼見外呢，瞪眼道：“收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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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乖乖將小葫蘆收入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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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茅小冬書齋那邊離開，餘暉將儘，暮色臨近，陳平安便去找應該正在聽夫子授課的李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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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學塾窗口外，陳平安一眼就看到了那個高高豎起手中書本，在書本後邊，小雞啄米打瞌睡的李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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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槐身邊一左一右坐著兩個同齡人，一個滿臉靈氣，是個坐不住的主，正在左右張望，早早瞧見了陳平安，就跟陳平安大眼瞪小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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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一個孩子正襟危坐，聽課聽得專心致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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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觀見那個白衣年輕人一直笑望向自己這邊，知道年紀輕輕的，肯定不是書院的夫子先生，便偷偷做了個以拳擊掌的挑釁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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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教書夫子一聲怒喝：“劉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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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觀乖乖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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