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朝露和姚小妍收拾著燉鍋碗筷，一個是真心喜歡這類雜務，一個是小小年紀，就立誌要當個相夫教子的賢妻良母，至於練劍一事，對於劍氣長城的劍仙胚子而言，就跟吃喝拉撒差不多平常，誰都不會懈怠，這就跟浩然天下的山下讀書人，想要考取功名差不多，都是一種天經地義的事情。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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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起身遞了碗筷給程朝露，然後抬頭望去，還真是一條遠遊去往桐葉洲的跨洲渡船，樓船的形製樣式，仙氣縹緲，渡船四周，靈氣縈繞，如有壁畫上的一位位彩衣女子，衣袂裙帶飄蕩雲海中，陳平安再稍稍凝神定睛細看，果然渡船壁麵上，以仙家丹書之法，彩繪有一位位山上高人點睛的飛天龍女、水仙電母，皆是女子形容，栩栩如生，陳平安在造化窟那邊吃一塹長一智，立即收起視線，果不其然，其中一位壁畫龍女好似察覺到外人的遙遙窺探，刹那之間，她視線遊曳，隻是未能循著那點蛛絲馬跡，找到相距極遠的那條海上符舟，片刻之後，她收斂眼眸神光，恢複如常，重歸寂然，唯有彩帶依舊飄搖，拖曳百丈外。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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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扶了扶鬥笠，再伸手摩挲著下巴，渡船這道極為高明的山水陣法，能夠幫著渡船在遠航途中，路徑靈氣稀薄之地，或是穿過雷電，不至於太過顛簸，好看，瞧著就很仙氣，也很實用，可以天然壓勝雷電。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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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船隸屬於某個女子修士居多的宗門？不然雨師雷君雲伯這類神靈，不差那幾筆，都該彩繪壁麵之上，隻會效果更佳。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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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理說雨龍宗早已淪為廢墟，修士死絕殆儘，難道是當年倒懸山那座水精宮主人雲簽，並未在三洲之地紮根，就此自立門戶，開枝散葉？而是帶了那撥修士重返宗門，已經開始著手重建雨龍宗，這條渡船是那雲卿機緣所得，還是與人購買而來？還是說這條渡船來自南婆娑洲，或是更加遙遠的扶搖洲，所以才會中途路過此地？陳平安在心中迅速盤算婆娑、扶搖兩洲的宗門仙家，那兩洲的跨洲渡船，陳平安其實都不陌生，早年在春幡齋，麵對麵打過交道的渡船管事，都不少。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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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有些猶豫，要不要駕馭符舟靠近那條禦風不算太快的跨洲渡船，主要還是擔心劍氣長城這撥涉世未深的孩子，會在渡船上發生意外，與仙師們起了紛爭，陳平安倒不是怕招惹麻煩，而是怕……自己沒輕沒重的，一個收不住手。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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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讓一個九境巔峰、山巔瓶頸的純粹武夫，都會不小心收不住手，歸根結底，自然還是收不住心。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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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可以讓一個登城挑釁的妖族修士，安然返回南邊的家鄉，隻因為對方跟浩然天下沒半點仇怨，它來城頭找樂子也好，找死也罷，陳平安剛好拿來解悶，可如今卻未必聽得進幾句來自“家鄉人”的糟心話，未必經得起“家鄉人”所做的一兩件糟心事。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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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辜見那曹師傅怔怔出神，問道：“想啥呢，瞧見了漂亮女子就挪不開眼，魂不守舍啦？”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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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斜回補道：“換我年紀再大些，估計也會心動。人之常情，怪不得曹師傅多看幾眼，反正不看白不看，手又沒往那姐姐身上摸去。”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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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笑道：“好看女子千千萬，一切都作白骨觀。”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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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蘭玉牒這小女孩，竟是當場取出了筆紙，嗬了一口氣，就在紙上記下了這句話，然後手腕一抖，全部消逝不見。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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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有些訝異，竟然還是個頗有家底的小姑娘？都有方寸物傍身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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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蘭玉牒。姓氏，納蘭。驗證了心中的一個小猜測，陳平安忍不住瞬間便思緒遠去千裡，能讓光陰長河都無法拘束的，大概就是心念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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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那位化虹而至的仙人境女子修士，多半是擔負起如今雨龍宗海域的巡查職責，陳平安其實隻看她腰間那枚霞光流溢的香囊佩飾，加上她一身赤黃氣象如朝霞初升，就已經猜出了她的身份，來自流霞洲，更是鬆靄福地之主，女仙蔥蒨。擅長煉化天地各色雲霞，與北俱蘆洲趴地峰一脈的太霞元君李妤，據說雙方是好友。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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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太平了嗎。好像是的。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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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崔瀺先前所說，也是陳平安當下心中所想。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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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早就察覺到自己的心境問題，習慣性想太多。在城頭上，獨自一人，四麵八方，天下皆敵。由不得還挑著隱官擔子的陳平安不多想。一旦想少了，著了道，一著不慎滿盤皆輸，除了自己的身死道消，還會連累整個浩然天下的大勢走向，偏移向蠻荒天下幾分。何況隻要能不死，陳平安哪裡舍得死，還有那麼多想要去見的人，散落在天地四方，等著自己去一一重逢。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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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問道：“要不要乘坐跨洲渡船？”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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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個孩子，除了三個從頭到尾都不太喜歡說話的，賀鄉亭，虞青章，孫春王，其餘都雀躍不已，想要見識見識，一點都不考慮隱官大人的錢袋子。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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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提醒道：“除了先前說過的兩點，到了渡船上邊，再記得注意隱藏你們的劍修身份，反正隻要不主動惹事，其餘都沒什麼好顧慮的，想練劍就在屋內潛心練劍，想賞景就出屋賞景，百無禁忌。”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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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駕馭符舟，往那跨洲渡船激射而去，快若雷光，轉瞬之間就掠出百餘裡，追上了那條彩帶飄蕩的渡船，大小兩艘渡船，相距一百多丈，陳平安以中土神洲大雅言朗聲道：“能否讓我們登船？”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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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洲渡船那邊不能算是毫無反應，寥寥無幾出門賞景的山上煉師，無需渡船那邊出聲，都已經迅速返回住處。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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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渡船欄杆四周，水霧升騰丈餘高度，等到雲霧散去，浮現出一把把符籙長劍，青竹材質，蒼翠欲滴，綠意瑩澈，且劍身皆有丹書敕文，是脈絡繁多的符籙一道，斬妖一支。關鍵還是那數以千計的符劍材質，是竹海洞天出產的青竹，道意蘊藉，天然壓勝山川鬼魅湖澤精怪，雖非青神山那十棵祖宗竹的近支，但如此數量的青竹符劍，肯定天價，絕對不是任何一艘跨洲渡船都能夠購買、再煉化為如此珍稀符劍的，況且竹海洞天曆來極少對外販賣青竹，任由一茬茬一山山的青竹年年腐朽，竹花開化青泥，也絕不以此掙錢。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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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隻剩下一個可能了，那位從未走出洞天之外、從未在浩然天下現身的青神山夫人，主動賤賣了竹海洞天的海量青竹，甚至可能是直接贈送給中土文廟。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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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將來有機會的話，一定要去竹海洞天遊曆一番。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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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艘跨洲渡船，劍氣森森，天地肅殺。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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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去往倒懸山的跨洲渡船，管事多是殺伐手段不弱的元嬰地仙，甚至會有上五境修士或隱或現，幫忙押運貨物，以防萬一。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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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渡船外壁的彩繪女子，一一現身，身姿婀娜，高三到四丈不等，各自手持一把青竹材質、煉法品秩更高的符劍，劍尖指向那條符舟武夫裝扮的中年男子，頭戴鬥笠，一身青衫，腰懸狹刀係酒壺。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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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洲渡船那邊，渡船修士和大多乘客，都在打量那艘橫空出世的符舟，一群小娃兒沒啥看頭，更多注意力，還是落在了那個男子身上。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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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抬起一手，笑道：“我可以任由青竹符劍，割傷手掌，以此驗明身份再登船。”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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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辜唉聲歎氣道：“半點不霸氣。”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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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斜回點頭道：“窩囊得很。”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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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身穿墨色法袍的渡船管事站在船頭，手持一對鐵鐧，大髯卻小臉，倒是有幾分書卷氣，言語卻豪氣，簡明扼要，就說了三個字，“滾遠點。”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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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高高舉起手，手指間夾住一顆穀雨錢，還了三個字：“不差錢！”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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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事說道：“一劍手心，一劍眉心，樂不樂意？”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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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點頭道：“無妨無妨，隻是懇請渡船這邊小心些力道，彆戳穿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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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笑嗬嗬補了一句，道：“寧肯錯殺不錯放的勾當，太傷陰德，咱們都是正兒八經的譜牒仙師，彆學山澤野修。”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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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彩繪龍女，似乎得了渡船管事的心聲敕令，果真遞出兩劍，劍光驟然劃破夜幕，又倏忽收斂，她收劍過後，低頭望去，劍尖之上，有兩粒鮮血凝聚而成的珠子，劍尖微微震顫，來自那鬥笠漢子手心、眉心的兩滴鮮血砰然而碎，一位水仙姿容、地祇氣息的彩裙女子又以秘術將鮮血重新凝聚，顯然沒有察覺到異樣，與那龍女一起倒持竹劍，興許這就算是與那鬥笠漢子示好幾分了，畢竟對方此舉，極有誠意，將鮮血交予煉師勘驗身份，可不是什麼遞交通關文牒那麼簡單的。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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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一招手，將兩粒鮮血收入手心。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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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管事神色和悅幾分，問道：“你們從哪裡冒出來的？”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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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選擇以心聲答道：“得知流霞洲蔥蒨前輩，道法無邊，已經將作亂妖族斬殺殆儘，雨龍宗地界可謂海晏清平，再無隱患，我就帶著師門晚輩們出海遠遊，逛了一趟蘆花島，看看一路上能否遇見機緣。至於我的師門，不提也罷，走的走，去了第五座天下，留下的，也沒幾個老人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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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管事心一緊，好家夥，竟是個假裝純粹武夫的元嬰修士！狗日的，多半是那桐葉洲修士無疑了。要麼是兵家修士，要麼是……劍修。否則體魄不至於如此堅韌如武夫宗師。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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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心聲，極為清晰，顯然是渡船兩層山水禁製，對其修為影響不大，若是一位金丹地仙，心聲言語傳到渡船，讓自己聽個真切，倒也不難，隻是聲音卻絕對不會如此清晰。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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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手掌輕輕一拍青衫，一襲法袍起漣漪，綻放出一陣陣青翠霧靄，主動打破些許障眼法，顯露出身上法袍的竹絲衣質地，來自青神山。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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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坐桂花島去往猿蹂府的劉幽州，當初少年身上就穿有一件竹絲衣。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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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類法袍，又有“清涼境地”和“避暑勝地”的美譽。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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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是修行木、水兩法的練氣士，對青神山竹衣法袍的青睞，不亞於世間修士對那方寸物、咫尺物的追求。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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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一個妖族修士，會將青神山竹衣穿戴在身。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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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非是一頭道法高深的仙人境大妖，隻是如今天上懸鏡，上五境妖族修士，尤其是仙人境，一旦離開海底，休想隱匿氣息。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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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鏡高懸，是一柄傳說中的開妝鏡。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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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更加擅長掩藏氣息的飛升境大妖。這艘“彩衣”渡船，自認倒黴，認栽便是。無非是個力戰而死的下場，隻不過大妖一旦泄露蹤跡，也就必死無疑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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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有雨龍宗舊址的駐守修士，幫忙報仇。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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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流霞洲仙人蔥蒨，金甲洲女子劍仙宋聘，還有來自中土神洲的一位飛升境，親自鎮守蛟龍溝地界。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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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管事抱拳道：“得罪了，請登船。”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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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抱拳還禮，笑道：“山上風大，小心駛得萬年安穩船。”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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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陳平安先以青衫竹衣示人，估計今夜就彆想登船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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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人心。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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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管事笑了笑。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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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個會說話的。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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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與渡船要了三間屋子，陳平安自己一間，小姑娘和男孩子各住一間。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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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就一個要求，屋子必須相鄰，神仙錢好說，隨便開價。至於彩衣渡船是否需要與客人商量，騰出一兩間屋子，陳平安加錢用以彌補仙師們就是了，總不至於讓仙師們白白挪步，教渡船難做人。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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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底下姓錢的人最多。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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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辦得相當順遂。一來如今山上的神仙錢，愈發金貴值錢，再者彩衣渡船也有幾分行事退讓的意思。做山上買賣的，小心駛得萬年船，當然不假，可“山上風大”一語，更是至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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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雙指掐劍訣，同時運轉五行之金本命物，幫著兩間屋子都圈畫出一座金色劍池。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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免得孩子們的閒聊對話，不知不覺就被渡船吃飽了撐著的好事者，以術法隨意窺探。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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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本想再撚出幾張符籙，張貼在窗口、門上，不過想了想還是作罷，免得讓孩子們太過拘謹。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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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條渡船落腳處，是桐葉洲最南端的一處仙家渡口，距離玉圭宗不算太遠。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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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回了自己屋子，要了一壺彩衣渡船獨有的仙家酒釀，喝了半壺酒，以手指蘸酒水，在桌上寫下一行字，河清海晏，時和歲豐。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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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次去往桐葉洲，跨洲渡船是條擁有數座秘境的吞寶鯨。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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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倒懸山沒了。陸台現在也不知身在何方。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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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劍氣長城，陸台若是以“劉材”身份現身，會讓陳平安的心境雪上加霜。可如今既然返鄉了，陳平安就不至於如何畏縮。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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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習慣性在窗口張貼一張祛穢符，開始走樁，要儘快熟悉這方天地的大道壓勝。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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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合道劍氣長城的後遺症，在蠻荒天下，會被壓勝，到了浩然天下，一樣如此。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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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純粹武夫是天大的好事，彆說走樁，或是與人切磋，就連每一口呼吸都是練拳。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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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對於修道之人而言，處境就比較尷尬了。如果陳平安沒有那份武夫底子，僅憑劍修身份，估計這會兒已經趴在地上。不過隻要熟悉了浩然天下的大道運轉，影響會越來越小，但是一旦與人搏命，還是會有諸多意外，簡而言之，如今陳平安等於半個妖族修士，置身於浩然天下的聖人小天地。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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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閉上眼睛，似睡非睡，緩緩走樁，在劍氣長城看門這些年，靠著水磨功夫，練拳三百餘萬。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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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算返回落魄山之前，再練五十萬拳。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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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曾經想也不敢多想的練拳千萬，還是大有希望的。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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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右兩間屋子的兩撥孩子，暫時都沒有人出門，陳平安就繼續安心走樁。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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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曉時分，彩衣渡船緩緩懸停，說是路過了蘆花島最大的一座采珠場，會停留一個時辰，可以與蘆花島修士購買各色明珠。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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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船乘客隻要手持一把青竹符劍，就可以禦風去采珠場臨時搭建的仙家渡口，但是渡船這邊會有人帶隊，誰都不許擅自離開，獨自遠遊，不然就彆想重新登船了，既然喜歡胡亂逛蕩，乾脆就獨自一人逛蕩去桐葉洲。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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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走出屋子，去往船頭，卻沒有要去采珠場的想法，就隻是站在船頭，想要聽些修士閒聊。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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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先前想要購買幾份山水邸報，渡船那邊的答複很乾脆利落，沒有，要是嫌錢多，渡船管事寫得一手極妙的簪花小楷，可以臨時寫一份給他，不貴，就一顆神仙錢，穀雨錢。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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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明擺著是欺負一位桐葉洲修士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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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然九洲，桐葉洲修士的名聲，多半已經爛大街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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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去采珠場開銷神仙錢，在彩衣渡船上邊，也有一樁足可怡情的山上事可做。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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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船懸停位置，極有講究，下方深處，有一條海中水脈途經之地，有那醴水之魚，可以垂釣，運氣好，還能碰到些稀罕水裔。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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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不過想要享受這份漁翁之樂，得額外給錢，與渡船租借一根仙家秘製的青竹魚竿，一顆小暑錢，半個時辰。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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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見船欄旁，已經有三三兩兩的漁翁，就花了一顆小暑錢，有樣學樣，坐在欄杆上，拋竿入海，魚線極長，一小瓷罐魚餌，總算不用花錢，不然渡船的這本生意經，就太黑心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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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歎了口氣，以前崔東山經常在自己身邊胡言亂語，說那白紙黑字，大有深意，每一個文字，都是一個影子。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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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多年過去了，直到現在，陳平安也沒想出個所以然，隻是覺得這個說法，確實深意。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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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抬起頭，望向夜幕，風雪漸大。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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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之去天不知幾千萬裡，日月懸於空中，去地亦不知幾千萬裡。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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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突然很想去天幕看一看，禦風禦劍也行，駕馭符舟渡船也可。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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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不過一想到那些孩子還在船上，陳平安就暫時打消了這個念頭。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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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釣之餘，陳平安更多心思，還是那些修士的對話，隻不過沒什麼嚼頭，都是些瑣碎事，不涉及天下形勢。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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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現在最大的擔心，是自己身在第四個夢境中。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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彆是那白紙福地的手段。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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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精心打造的那座白紙福地，最大的玄妙，就是福地內的有靈眾生，雖是一個個白紙傀儡，卻當真有靈，能夠按照繁雜的脈絡，各自有所思有所為，與真人無異。唯一的差異，就是福地紙人，哪怕是修道之士，可對於光陰長河的流逝，毫無知覺。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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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陳平安當然會擔心，從自己跨出蘆花島造化窟的第一步起，此後所見之人，皆是白紙，甚至乾脆就是一人所化，所見之景，皆是傳說中的一葉障目。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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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茫茫，身在其中，仿佛一個好酒之人，喝了個半醉醺醺，既沒醉死拉倒，也不算真正清醒，然後好像有人在旁，笑問你喝醉了嗎，能不能再喝……如何不教人悵然若失。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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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事情，師兄崔瀺做得出來，何況浩然三錦繡的大驪國師，也確實做得到。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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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瀺和崔東山，最擅長的事情，就是收放心念一事，心念一散化作千萬，心念一收就聊聊幾個，陳平安怕身邊所有人，突然某一刻就凝為一人，變成一位雙鬢雪白的青衫儒士，都認了師兄，打又打不過，罵也不敢罵，腹誹幾句還要被看穿，意不意外，煩不煩人？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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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修士大笑一聲，猛然提竿，成功釣起了一條醴水之魚，說是魚，其實是紅色大鱉模樣，水盆大小，四眼六腳，有明珠綴足上。那人剝下六粒珠子，再將醴水之魚隨手丟回海中。很快就有一位身穿湘水裙的渡船女修，去購買珠子，修士一顆小暑錢到手，笑逐顏開，與一旁好友擊掌，好友說開門大吉，這趟去桐葉洲，肯定會有意外之喜。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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