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在以前的朝代,李太妃妥妥的就是一個西宮太後。隻是似乎這位李太妃在德行上有所缺失,深為太上皇所不喜,所以一直未曾給予她這個名分。
太上皇目光坦然,“她身體不適,朕讓她在寢宮好生休養。”
“可是父皇,兒臣昨夜去請安的時候,並未發現母妃有何異樣。”
“你的意思是,朕在撒謊?”
“兒臣不敢……”
見寧康帝服軟,太上皇也懶得與他計較,他看向左右,吩咐道“從今往後,朕的壽宴,隻需要太後相陪便是,撤了吧。”
隨著太上皇的話語,身後的太監們齊上陣,將旁邊空著的短椅,直接抬走。
看見這一幕,彆說寧康帝了,就連底下額諸多大臣心裡都是一顫,都在心裡猜測,太上皇此舉的意思。
是單純的不想要李太妃出席他的壽宴了,還是彆的?若隻是不喜歡,倒也說的過去,畢竟一個國主配一個國母,李太妃再母憑子貴,到底不是太後,名不正,被撤下去很正常。
將李太妃的位置撤掉,對太上皇來說似乎隻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他臉上連一點變化的都沒有。
回頭看見寧康帝還傻乎乎的站在他麵前,他才不悅道“你還不退下?”
“是。”
寧康帝默默退回席位,他旁邊的皇後見他麵色不好,悄悄伸出一隻手放在他的袖子上。
這一番插曲過後,眾人的目光才再次回到跪著的蕭敬身上。
太上皇也看向了他,無所謂的道“想說什麼就說吧。”
蕭敬一點也沒有被方才事擾亂思緒,他神色一如之前,顯得那麼的正氣淩然。
“回稟太上皇,自太祖定鼎江山以來,廣封功臣,輕徭薄賦,以固社稷。太宗、穆宗效之。
太上皇繼位之後,亦秉承太祖之誌,心懷天下,寬待功臣,澤被四海。以致天下能人誌士,無不爭相為朝廷效力,為太上皇儘忠,如此,才換來我大魏數十年安穩,邊關再無大戰,百姓安居樂業。
然而,如今朝中卻有一些人,遺忘祖宗之誌,輕賤有功之臣,讒言惑上,欲行動搖我大魏根基之亂政!”
蕭敬的聲音很高,他的口吻充滿正氣,說出的話,也震動人心。
此番能夠坐在重華殿內的人,基本都是身處大魏朝中樞的人。隻聽到蕭敬這番話,他們立馬就意識到蕭敬所要說的是何事了。
畢竟,朝廷近來除了太上皇的大壽之外,就隻有新定下的“田地清畝”算得上舉國大事,也隻有它,才配得上蕭敬所言,動搖大魏根基的亂政!
寧康帝原本剛剛被皇後安撫的心緒,驟然暴動。他雙目一緊,死死的盯著正氣淩然的孝敬。
狗賊,好膽!!
“蕭敬,你少血口噴人。誰讒言惑上?誰又欲行亂政?!”
戶部尚書自席位上站起,怒視蕭敬。
蕭敬冷哼道“誰枉顧太祖之誌,枉顧大魏江山社稷安穩,力主清丈田畝,誰就是讒言惑上,欲行亂政之人!”
“你……”
“肅靜!”
太上皇身側的老太監,敏銳的觀察到太上皇眉頭一皺,立馬尖聲喝道。
蕭敬這才不理會戶部尚書,他繼續對太上皇叩首道“稟太上皇,自有朝代更替以來,與國征戰的將士,代天巡狩的文武,便是一國一朝安穩的根基。
若無邊關將士們的浴血拚殺,則國必遭外敵窺視,社稷必危。
若無文武官員忠於職守,代天子巡狩四方,則敵起於內而不知,社稷必亡。
此二者,皆是社稷安定之根本所在。而治國之道,莫過於‘有功必賞,有過必罰’。如今朝廷卻因為想要增加國庫歲入,忘記太祖輕徭薄賦的祖訓,輕易剝奪賞賜給有功之臣的田莊地產。
如此草率行事,豈能長久?試問,若浴血拚殺的將士守不住用命換來的土地,忠於職守的官員沒有田莊地產來維持族人的生計,人人自危之下,將士何以用命,官員何以忠守?
因此,老臣懇請太上皇下旨,撤銷朝廷還未頒布的‘田地清畝’之政,還天下一個朗朗乾坤!”
“好一個朗朗乾坤!”
寧康帝聽到這裡,簡直氣笑了。
“照蕭閣老所言,朕若是執意要行田地清畝之策,倒是在自毀我大魏根基了不成?”
“老臣並無此意,陛下也不過是誤信讒言。隻要及時撤銷田地清畝的之策,一切為時未晚。”
寧康帝心中直欲殺了此人,也完全沒有與他虛與委蛇的意思,他冷笑道“姑且不論朕從未有過要收回有功之臣田莊地產之意。就說天下擁有大量田產的人,難道都是於國有功之臣?你說浴血拚殺的將士,忠於值守的文武,這些朕都承認。難道天下州府之中,那些豪據一方的鄉紳員外,他們也都成了國朝的功勳不成?
還是你不知道,天下的天地,大多數正是被這些人以種種看得見,看不見的陰私手段攝入私囊的?”
說著,寧康帝看向大殿內的王公大臣,正聲道“朕從未想過要從你們手裡拿回什麼,正如蕭閣老所言,你們中,大多數都是國朝的有功之臣,或者是功臣之後,朝廷賞賜給你們的,都是你們應得的。
但是,對於那些倚仗權勢,強買強賣,肆意兼並天下土地,致使百姓流離失所,損我大魏根基的豪強劣紳,朕絕對不能容忍。此番朝廷實施田地清畝之策,便是要讓這些人原形畢露,再無藏身之地!
爾等覺得,這究竟是利國利民之策,還是亂政?”
見寧康帝三言兩語有說服更多人的傾向,蕭敬急忙喝道“陛下此言差矣!即便是陛下所看不起的地方鄉紳、氏族,那也是我大魏的重要根基。
我大魏百年修生養息,黎民以萬萬計。然細數我大魏官冊,不論京外,不論大小,文武官員總計不過十萬之數!十萬比之萬萬,懸殊何以道裡而計?然天下所有州府縣卻仍舊能夠維持安定和穩固,朝廷和官府所依靠的,難道不正是這些地方鄉紳和氏族?
若是天下沒有這些數不清的地方宗族,恪守朝廷法度,官府政令,治理、約束各自的族人,試問朝廷如何以數萬之眾,治理萬萬黎民?
誠如陛下所言,此番田地清畝是要揪出地方上的豪強劣紳,但是陛下如何能夠從天下數之不儘的宗族之中,找出哪些是為禍地方的豪強劣紳,哪些是忠於朝廷之人?
若是不能,一旦朝廷的政令頒布下去,輕則令真正忠於朝廷之宗族自危,心寒,重則引發動亂,屆時陛下又當如何自處?因此,老臣請陛下三思,撤銷田地清畝之策。”
不得不說,蕭敬這番言論,還是令不少與他想法相同的人暗暗點頭的。
其實自從朝廷討論清丈天下田畝的事情以來,絕大多數人就是持反對意見的。這裡麵,不單單因為涉及到他們自己的利益。
一個穩定的國家,就是從上而下的利益鏈條。每一次朝代更替,基本上都可以說是,因為這根鏈條的穩定被徹底打破,無法再維持國家可持續的運轉。
如今朝廷忽然說要田地清畝,要讓所有人都將手裡擁有的田地產業曝光出來,然後按照國法納稅……甚至若是有來曆不明的部分,可能還要受到國法的嚴懲……
這哪能受得了?
可以想見,這個政策一旦頒布下去,就算不能顛覆大魏的江山社稷,但是對於整個大魏來說,也必然是從上而下,一次徹頭徹尾的大地震。
裡麵的風險,很多人都看得見。
寧康帝和他的支持者們看不見嗎?未必,或許他們更看重的是,地震之後,那於後世百代都有巨大意義的成就。
寧康帝目光陰沉的看著蕭敬,蕭敬並沒有與他對視,而是殷切的看向上方,從始至終沒太大表情變化的太上皇。
寧康帝似乎也反應過來了,他也將目光瞅向了太上皇。隻不過與彆人不同的是,他的目光,更加的複雜與殷切。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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