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宦官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何進這廝空有野心,卻沒什麼能力,居然很容易就被袁紹這個士族代表給忽悠瘸了,居然要對宦官集團搞背刺。結果宦官集團和何家明明一手好牌,卻最終一起手拉手打出了gg。
總之,外戚想要架空皇帝,前提是這個家族樹大根深,自己家族或者關聯勢力之中有大把的人才可用,否則是成不了事的。
於是,吸取了教訓的大明朝先是直接把皇室聯姻的傳統給換了,自永樂以後就不找大家族之女為後、妃,而是專從京畿附近的小官吏家族挑人。
這樣的小官吏家族有兩大好處一來他們沒什麼背景和勢力,無法在家中出了後、妃之後拉出一大幫家裡人來把持朝政;二來他們畢竟是官吏出身,家中女兒到底是有著基本禮儀和教養的,不必太擔心會挑出一些蠢婦、惡婦、毒婦,對朝政產生大的危害。
當然,以上這些還被搭配朱元章指定的後宮製度一並施行,那就更讓後宮妃嬪除了成為太後之外根本不可能對外廷朝政有置喙之機。
除了聯姻傳統被換掉,外戚乾政的另一條路子也被堵死,那就是“重用外戚”這個習慣。大明朝也“重用外戚”——五軍都督府嘛!前後左右中五個都督府,每個府的左右都督隨便你挑,能挑出一個有實權的都算我輸。
這樣一套組合拳下來,外戚乾政的所有途徑全部都被堵死,所以終明一朝兩百餘年,沒有哪怕一個外戚能對皇權形成任何一丟丟威脅。
如此,皇權的交替就完全成了天家內部按照規則來確定誰繼承大統的局麵,而如果非要說這個製度還有一點外部乾涉的力量,那就隻剩文官集團——不是某位權臣,而是整個集團對這一製度的製約。
所謂製約,可以分作一體兩麵來看。
一方麵,文官集團可以看做這個製度的天然擁護力量。文官集團的特點之一就是求穩,堅決反對國家動蕩——因為國家動蕩會導致武將集團的力量得到強化,讓文官集團的利益受損。
這樣一來,文官集團就會不斷的強化和拔高“正統性”的重要程度,堅決要求冊立儲君這件事必須按照規矩來辦,甚至會不惜與皇帝本人強頂硬剛。
歸根結底,文官集團這麼做從來不是什麼正義感使然,而是集團利益使然。還是那個道理,觸動靈魂都不如觸動利益導致的後果嚴重。
這就形成了製約的另一方麵,即文官集團不僅是擁護者,它也是監督者。誰敢破壞這一製度,文官集團都會與之敵對——無論是主動的還是被動的。同時,這種敵對也不分對象,即便破壞者是當今皇帝本人也不行。
本來在國本之爭的過程中,鄭皇貴妃雖然一直被文官集團立為靶子,可是由於鄭皇貴妃也不是不懂規矩的人,她並沒有直接跳出來做什麼明麵上破壞製度的事,而是躲在皇帝身後慫恿皇帝去和文官集團鬥法,因此一直以來文官集團也沒能直接打擊到她本人——雖然這種嘗試從來沒有斷過。
但是昨天發生的事卻給這樣做創造了有利條件——現在,你鄭皇貴妃涉桉了,而且涉的事弑君大桉,那我們文官集團就必須徹查到底了。
王家屏那樣的傳統官員都能在即將卸任之前做出要以辭職相迫的決定,就已經足以說明一切。
不過,王家屏的立場相對比較簡單直接,有意思的還是高務實和沉一貫的態度。
沉一貫支持徹查,是自知情況敏感,自己已經有了暴露的可能,因此希望把鄭皇貴妃推出來當擋箭牌,或者說樹為標靶,引得所有的火力都朝她發泄,從而使自身涉險過關。
高務實支持徹查,是在知道皇帝不肯大動乾戈——尤其不肯動鄭皇貴妃的前提下,以徹查翊坤宮為由頭,順藤摸瓜把沉一貫這個幕後黑手給揪出來。
在他看來,如果事情能夠朝這樣的方向發展,一來沉一貫這個朱常洛的最大支持者基本要宣告政治死亡;二來又可以警告鄭皇貴妃,讓她知道事不可為,今後不要再有非分之想。
當然,還有第三點鄭皇貴妃經此一事雖然不必負主要責任,但大罪可免,小罪難逃,事後多半也還是要受到一些懲戒——比如削掉“皇貴妃”名號中那個“皇”字,收回寶璽,不再被視為什麼“副皇後”,同時也就讓朱常洵在皇嫡子朱常灝麵前再無任何正統性可言。
收到皇帝的正式朱批之後,高務實又前前後後認真思考了一番,終於起身去往王家屏的值房,請王家屏以首輔身份召集全體閣僚開會。
由於今天是高務實當值執筆,而且他票擬的本件就是王家屏自己的奏疏,因此王家屏也是至此才得知皇帝已經一字不易地按照高務實的“代王言”朱批下來了,不由高興萬分,連道“吾皇聖明”,然後又誇高務實這件事乾得漂亮。
其實他是想誇高務實在皇帝心目中的影響力依舊巨大。不過……這話對於朝臣來說,特彆是對於輔臣來說其實比較敏感,這種情況可以“眾所周知”,但一般不好宣之於口,因此王家屏隻誇高務實乾得漂亮。
閣僚召集非常順利,畢竟大家都知道今天是個關鍵的時間窗口期,一個個全在自己的值房等著,沒有一個人去自己主管的部衙視察,因此很快就到齊了。
王家屏迫不及待地宣布了“勝利”——沒錯,對他而言,皇帝答應徹查翊坤宮就已經意味著勝利了。
不過,他發現自己宣布了勝利之後,大家都沒有顯得很興奮,至少都不像他那般興奮。
這讓目的簡單的王家屏有些錯愕,左看右看之後仍然不得其解,隻好皺眉問道“諸公何以皆無喜色?”
此問一出,梁夢龍沉吟不語,趙誌皋神遊天外,周詠……啊,他反正一直被當做“舉手閣老”,此時眼觀鼻鼻觀心也很正常嘛。
得,王家屏算是看出來了,這幾位要麼已經在開始收拾東西準備回鄉養老,要麼長期以身體不佳為由裝傻充愣,要麼就是做湊數閣老做得怡然自得,總之指望他們說句實話那是完全沒戲的。
現在內閣之中,除了他王元輔自認還是心懷天下之人以外,真正能頂用的也就高務實和沉一貫二人了,還是看看高、沉二位有什麼見地吧。
“日新、蛟門,不知二公對皇上這番朱批有何高論?”既然你們都不肯主動,那我作為首輔也隻好點名提問了。
高務實其實不太想在沉一貫之前開口,可是沒辦法,誰叫他是文華殿大學士而沉一貫隻是文淵閣大學士呢?既然排名在沉一貫之前,王家屏發問自然也會把他擺在前頭。
高務實輕輕清了清嗓子,道“皇上答應徹查翊坤宮,這自然是值得慶幸的大喜事,意味著昨日之事終於有了水落石出的機會,不會讓意圖不軌者逍遙法外,但是……”
所謂凡事就怕“但是”,此時也不例外。高務實歎了口氣,問了一個讓王家屏瞪大眼睛不知如何回答的問題。
高務實右手一攤,問道“翊坤宮乃是後宮,外廷部衙……比如三法司,要如何派人去查?”
就這麼一個簡單之極的問題,就讓理學大老王家屏當場傻眼。
對啊,外廷三法司全是大男人,怎麼去翊坤宮這個深宮大內去調查?
此時,沉一貫先是看了一眼呆若木雞的王家屏,又瞥了一眼一臉無辜的高務實,欣喜之餘卻不禁有些滴咕高日新這句話本是我打算說的,可他為何卻主動提了?
沉一貫之所以想不通,自然有其原因。他當然知道王安看似“陳黨”,其實有其自身利益,因此至少在國本一事上,王安因為捆綁了朱常洛,所以與心學派形成了聯盟。
因此,沉一貫昨晚就已經想好了,今天如果高務實能說服皇上,真的取得了徹查翊坤宮的權力,那麼自己就應該借口三法司無法深入後宮調查為由,推薦東廠派人調查。至於三法司,顯然隻能作為協助,責任是在外廷部衙以東廠獲得的證據或者線索為本,進行分析、推論以及定罪。
總之一句話,沉一貫將堅持一個原則,即取證隻能讓王安從東廠派人去,外廷三法司絕對不能進入後宮。借口……哦不,道理是很光明正大的後宮禁條乃太祖遺命,我等臣子斷不可易。
按照沉一貫的想法,高務實堅持的徹查肯定是“真徹查”,而經過昨天王安頂嘴陳矩一事,以高務實之謹慎,肯定也會懷疑王安的立場。故,高務實應該會很排斥提及“外廷無法進入後宮”這個規矩,使得討論的方向朝“東廠取證”傾斜。
然而現在意外發生了,高務實不僅沒有排斥提及“三法司無法進入後宮”,反而話裡話外都有一種故意要把這件事交給東廠的感覺。
事出反常必有妖!
沉一貫忽然有點毛骨悚然,他背脊發涼地想著糟糕,莫非王安這廝出了問題?
一想到王安可能出問題,即便陰險如沉一貫,也不得不膽戰心驚。
不為彆的,他之前料定王安在國本一事上絕對不會與高務實達成一致,因此連刺殺高揀夫婦這種要命的大事,他也是拉著王安一起乾的。
那麼問題來了,如果王安居然在如此關鍵的時刻跳反,那他沉一貫可怎麼辦?
這可是刺殺當朝輔臣父母啊,是嚴重違反大明官場潛規則的要命舉動啊!這事要是曝光出來,彆說皇帝會如何震怒根本不敢想象,就算滿朝文武也不會答應啊!
官場自有官場的規矩,這些規矩雖然很多都不成文,但既然能形成共識,就一定有其原因,有其現實基礎。
現實是什麼?現實就是官員的父母如果去世,官員本人就算身居要職也必須立刻辭官不做,回到家鄉給父母守孝丁憂,一耽誤就是二十七個月——當然一般都說三年,但那不是實指,實際是二十七個月。
當然,你非要說算上路途中花費的時間基本就成了三年,這就有點抬杠了,也不符合事實。
所以,故意害死政敵的父母,對於大明朝這麼一個講究以孝治天下的朝廷來說,完全是不可容忍的,何況這還涉及到破壞對方仕途。你今天可以對某甲如此,明天就可以對某乙如此,後天還可以對某丙如此……那還得了?
然而沉一貫正在驚駭之中時,想不出辦法的王家屏卻已經把目光投了過來。王家屏見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的沉一貫神色呆滯,不禁詫異道“蛟門公?蛟門公?”
“啊?哦……元輔,是一貫失態了,敢請教元輔方才說了什麼?”
見沉一貫竟然失態如此,王家屏更是詫異。他實在想不到沉一貫有什麼失態的必要……難道是因為沉一貫主管刑部,他擔心刑部無法主導此次調查,失了露臉的機會?
可是這也不應該啊!這件事如果最後真能以鄭皇貴妃被定罪為結束,主導調查之人固然很露臉,但考慮到皇上對鄭皇貴妃的感情,相應的主導調查之臣大概率會被皇上記恨……沉一貫這人,怎麼看也不像是個為了公理正義便不惜失去聖卷之諍臣,那他如此緊張做什麼?
王家屏實在想不明白,不知不覺間,便下意識看了高務實一眼。
高務實麵帶微笑,似乎覺得眼前的一切理所當然。
王家屏陡然便覺得頭疼欲裂——你們兩個到底在鬥什麼法,怎麼偏我王某人湖裡湖塗,什麼都看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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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總感覺我所在的城市防疫趨勢漸趨緊張……希望各位讀者一切安好,希望國家和同胞一切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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