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inf/b/div四位掌櫃對視一眼,最後由《京華周報》大掌櫃陶庭彥開口回答道“回東家的話,京師士林之中各種各樣的聲音不一而足,不過主要集中在聲討現有製度之上,對於新的科舉考試製度應該如何改革,當前的議論似乎並不充分,尚未形成主流意見。”
這哥回答倒是還在高務實的預料之中。畢竟罵舊製度容易,但提出合理可行的新製度卻是難如登天,而想要用自己的觀點說服同樣都是讀書人的其他人,那顯然就更難,哪裡那麼容易形成“主流意見”?
高務實微微頷首,問道“那麼諸位可以談一談,目前士林對現有科舉製度的抨擊主要集中在哪些方麵?”
這次依舊是陶庭彥第一個開口回答“東家,《京華周報》這邊獲悉,目前被抨擊得最凶的就是科舉試卷評議時,容易對最好的幾篇文章爭論不出個上下。
雖然考官都是朝廷大臣,而朝廷大臣本身都是飽學之士,甚至還是士林前輩,但麻煩也出在這兒……有時候考官們也會爭執,最後雖然總會給出結果、分個上下高低,但大臣們爭論的很多內幕消息事後總會流出,這就給了很多人機會來抨擊。
文章好壞本就眾說紛紜,又不是每科取士都能出現東家中試時的情況,一文既出,滿座皆寂。如今多數時年裡,總會有幾篇甚至十幾篇好文章,好是好,但大家好得差不多,難分高下。
最終朝廷雖然排了榜單,但士林之中總要爭論許久,最後也隻是因為時間流逝而暫時無人再提及,可一旦有人提到,免不了又要爭論。
總之,如今士林之中最恨的就是文章評閱難以公允,大家都希望能有個什麼辦法,可以解決幾篇文章難分上下的問題。”
高務實點點頭表示了解,然後又問其他三人“你們呢?”
《半月時論》大掌櫃佟正身拱手道“回東家話,從《半月時論》這邊得到的反饋來看,除了方才陶掌櫃提到的問題外,還有就是弊案,尤其是涉及到朝廷高官的弊案。
據《半月時論》的問卷調查結果來看,買賣科舉題目居然都隻是排在次要,士林首要關注的問題是朝廷高官相互勾結,取士對方子侄、門生等後輩,此種積弊最受抨擊。”
高務實微微蹙眉,沉吟片刻卻未予置評,隻是吐出一口濁氣,沉重地點了點頭。稍稍沉默,又把目光對準最後兩位掌櫃。
這次不等他發問,《燕京周報》大掌櫃賀榮拱手道“東家,陶、佟二位所述之外,《燕京周報》這邊的讀者還關注一件事,認為如今各地的公家學堂多有荒廢,許多學子因為家境貧寒而無法獲得應有的求學環境。
這些學子為求上進,不得不一邊操持謀生之業,一邊在空閒之餘才去私塾就學。然而家資殷實者也有許多人需要皓首窮經才能有望金榜題名,這些學子耽誤了許多時間精力在求財之道,又哪裡比得過無需在意生計者?因此,《燕京周報》不少讀者都認為朝廷如要改革科舉,當從各地學堂著手,不能讓天下學子儘出於高門大戶……”
賀掌櫃說到這裡實在不敢再說下去了,聲音越來越小——沒辦法,他麵前這位東家好像就是“高門大戶”中的高門大戶,自己這番說法怎麼聽都像是在吃飯砸鍋。
高務實發現了他的尷尬,大度地笑了笑,擺手道“無妨,這番話說得甚好,我亦常常憂心於此。”
似乎是擔心這樣說還不夠真誠,高務實收了笑容,認真地補充道“爾等莫要以為我這般說隻是惺惺作態,我是真的很關注此事。
我知道,很多世家大族恨不能包攬進士金榜,希望天下士人都不要與他們和他們的後輩子孫競爭,因為在他們看來,這樣便能壟斷權力,維係家族永不沒落。可若真是如此,這社稷江山的氣數……也就要儘了。
我才從朝鮮戰場回來不久,對於朝鮮兩班把持朝政,尤其是把持做官資格一事感觸最深。一個朝廷,若是不能做到唯才是舉,而是任由一批門閥家族長期掌權,腐化墮落自是題中應有之義。這樣的朝廷百藥難醫,所以倭寇一到,那所謂的三千裡江山便隻能頃刻陷落。
我中華有幸,隋唐之時便已創立科舉製度,並以此逐漸打破門閥壟斷權柄之舊製。然而,天下製度未有數百年不可變者。時移世易,製度豈能不隨之更易?即便不是全盤推倒重來,也總要除枝剪葉、修邊正骨一番,如此才能使這套製度曆久而彌新。
至於你說到不少士人關注各地學堂荒廢一事,並且為此擔憂寒門再難出貴子……我以為此言極是!科舉之要義,一在唯才是舉,二在階層流動。
要我說,沒有哪家高門大族是老天爺欽點永遠不可沒落的!任何家族,如果後人隻知道躺在前人的功勞簿上混吃等死,那它就活該沒落。唯有前人努力,後人也不負祖宗,才配安享門第之榮。
至於這件事本身,其相關問題雖然頗為複雜,但歸根結底還是朝廷此前財政拮據,而各地官員又有許多隻會幾句聖人文章,根本不知如何理政,於是隻好因循舊例,最終諸事漸廢。
不過,眼下朝廷歲入大增,自然也要為天下學子真真切切做些事來。而官員不知庶務這一舊弊,也要漸漸有所糾正……這都要看此番科舉改革啊。
諸位,雖然此事與諸位個人應該是沒有多大關係了,但我想你們也有子孫後輩,也希望子孫後輩能夠在更好的環境下求學,直到金榜題名,光耀門楣,對嗎?所以,希望你們不要將此事隻看做我這個東家交代的差事,而是應該當做事關自家的大事來辦,明白麼?”
這一次,四人都感受到了高務實的真誠,齊齊起身拱手行禮,肅然應諾。他們四人都不是“高”姓,可見都是外雇的掌櫃。實際上,這四位都是有功名在身的人——其中陶掌櫃乃是舉人身份,後三位也都是秀才。
秀才還好說,很多落第秀才窮困潦倒混不下去,投入京華門下謀個差事並不奇怪,奇怪的陶掌櫃。
理論上來說,在大明拿到了舉人功名之後一般是不可能生活無著的,因為舉人就已經有了一定的特權,可以在一定額度之內減免貢賦徭役。即便不搞那些人儘皆知的偷稅漏稅手段,隻要從大流的接受幾個富戶掛靠,也能輕鬆愜意的過完這一生。
但是陶掌櫃偏偏以舉人身份接受了京華的招攬,乾起了“掌櫃”來,這就很令人詫異了——舉人雖然不一定能當到官,但畢竟是“候補官員”,萬一運氣來了呢?沒見人家海瑞海青天也不過是個舉人出身嗎?
[注所以海瑞這輩子做的第一個官就隻是福建南平教諭,相當於縣教育局局長(明製,南平縣是延平府的府治所在。呃,就是延平郡王那個延平)。他要是進士出身,哪怕是三甲最後一名外放地方,那怎麼著也得是個縣令老爺,斷然不會隻混個縣級教諭的。]
陶掌櫃之所以如此折節,那也是實屬無法。他家本是浙江商人,家庭條件本來挺不錯的,至少算是個中等富商之家。但當他考中舉人沒幾年,正準備再努努力,爭取金榜題名之時,悲劇發生了他老父親忽然走背運虧到破產——家裡的兩艘海船在南洋遇到颶風,船貨皆沒。
船是自家的船,就算沉了也不過是遭受重創,家裡多少還有些家當,有機會東山再起。然而,他家那次不光自己跑船,兩艘船上還有超過一半的運力都載了彆人家的貨,並且很貴——多半是絲綢,還有一部分特製瓷器。
[注明清時期的中國真有接受特製瓷器的,比如美國白宮就有一件來自中國的藏品瓷器,是個盤子。這盤子的邊緣是典型的青花,中間則是一副畫作,畫著一個飛在半空的西方天使,手裡拿著……呃,我一時忘了是拿著什麼,但天使的樣子我印象很深刻。這個盤子的主人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正是華盛頓。]
這下好了,自家傾家蕩產不說,甚至還欠了一屁股債。商人畢竟是商人,債主雖然不至於對一位舉人過於苛責,但浙江本就商業氣息濃厚,而舉人又畢竟不是進士。人家左催沒錢還,右催還是沒錢還,態度自然就晴轉多雲了。
陶掌櫃一邊是氣不過,一邊也知道這事自家理虧在先,恰好聽友人說京華招攬報刊管事,本身薪酬豐厚不說(再豐厚也不夠還債),關鍵是辦得好了會有重獎激勵,因此心一橫就入了京華。
也正因為如此,他在辦報過程中最是兢兢業業,終於在當初高務實“養蠱”式的瘋狂內卷下把他負責的《京華周報》辦到了京華最佳。
高務實在接見他的時候知道了他家裡的事,大手一揮就把他家欠下的七萬多兩巨額債務還清了——當然,並不是高務實直接出了七萬多兩銀子的賞錢,而是代為還清欠債,剩下的款項在減去賞金之後改換了債主,現在是他欠著東家高元輔幾萬兩。
要說好處,那就是高元輔當時就說了,不催賬、不計息,什麼時候還錢,全憑他陶庭彥自己。
現在,三位掌櫃都已經說了自家掌握的情況,最後一位《經濟旬議》的大掌櫃石陽不等高務實發問,隻是感受到東家的目光朝自己投來便主動開了口。
“東家,《經濟旬議》的讀者之間已經開始討論,認為新的科舉製度應該考一點關於如何在當地發展商貿的學問。不過,這種學問他們也說不清楚應該是個什麼樣的學問……”
高務實陡然眼前一亮,差點激動得站起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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