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安憶聽完以後,卻是抿了抿唇,讓那稚嫩的麵容看上去既靦腆又乖巧。
她抬頭看著天幕,輕聲道:“謝謝。”
天幕:“……”
小姑娘渾身色彩逐漸褪去,嬌小的身影立於山崗懸崖之巔,迅速化作了一尊石像。
從頭到尾,那身軀當中沒有做出任何抵抗的反應,哪怕其中蘊含著堪比合道境的恐怖力量。
她隻是垂著雙臂,直到水潤雙瞳失去光澤。
……
沈儀正準備調動妖魔壽元的舉動悄然停滯。
【西殿主:皓月霜虎安憶】
這大概是總共四次渡劫中,最讓他省心和省命的一次。
“我主。”
幽常忽然朝前方踏出一步,挽起袖子亮出了手臂,隻見那覆滿鱗片的手臂上,肌肉正在不受控製的輕輕抽搐。
“您該離開了。”
鬱蘭的反應稍慢一些,但隨即也是倏然轉身,朝著空蕩蕩的天際儘頭看去。
青色的華羽長裙開始無風自拂,隨即拂動的幅度越發誇張,讓她宛如身處於狂風暴雨之中,以至於連保持站立都有些吃力。
直到此刻,一道無形波紋才是迅速擴散而來。
隨即一道震耳欲聾的虎嘯聲響徹天際!
“吼!!!”
猶如山脈般的斑斕猛虎終於亮出了身形,結實的肌肉蘊含著難以想象的力道,它橫跨長空而來,凶煞的麵容迅速化作了中年人模樣。
待其立於浮島上空之時,已經重新化作了身披大氅的樣子。
“還我!把她還給本座!”
安廷風沒有半句廢話,一雙森寒眼眸死死盯著下方那幾道身影,然後快速鎖定了其中那身形頎長的俊秀青年。
身為一族之長,它隻需掃一眼,就能明白場間何人主事。
“要什麼,閣下直說便是。”
安廷風強行按捺住心緒,唯有微微顫抖的指尖暴露了它的激動。
身為一尊堪比合道境的大妖,對幾個白玉京境界的存在如此客氣,這是能讓人驚到難以置信的事情,甚至顯得他有些卑微。
但僅是溢散出的些許殺機。
便讓心性最差的幽常,本能般的渾身戰栗起來,它這細微的動作其實並不能引起安廷風的注意,但他身後露出的那具幼小虎屍,卻是讓這頭合道境大妖瞬間怔在了原地。
“……”
安廷風突然不再說話。
隻是重新將目光投回了沈儀身上。
極其認真的掃過他那張白皙臉龐,然後是身上的墨衫,最後停在了他手腕上那枚花紋繁美的金環之上。
“其實……什麼都可以談的……似這種東西……我還能給你找來彆的……”
安廷風深吸一口氣,他不太明白為何這年輕修士,在麵對自己時還能做到如此淡然。
對方或許真的很有背景,也很有謀劃,畢竟能靠著這樣幾個歪瓜裂棗,破開自己的寶月大墓,真的是挺荒謬的一件事。
但這下賤之輩,可能低估了自己對女兒的疼愛。
安廷風臉上露出了一絲複雜的笑容,今日哪怕是西龍王親至,他也絕不可能放此人離開。
“不要求饒。”
“既然你這麼喜歡那座大墓,本座現在就帶你回去,讓你體驗下何為求死不得。”
安廷風明顯是有些失去了理智,露出森白牙齒,發出略顯古怪的笑聲。
鬱蘭和幽常對視一眼,悍然踏出一步。
哪怕一人隻能抗一掌,身為鎮石,這也是必須要做的事情。
然而兩人的舉動,落在安廷風的眼裡,卻讓他的笑聲愈發刺耳了一些。
“……”
沈儀緩緩彎腰,當著這尊合道境大妖的麵,將那具虎屍收入了扳指當中。
隨即抬起頭,嗓音平緩道:“原來你也知道那是求死不得啊。”
沈儀其實不太喜歡那種輕易尋死的人,畢竟他自己乃是另一個極端的存在。
但凡事也分情況。
畢竟未經他人苦。
能在天劫之中,坦然赴死之輩,即便是他再厚臉皮,也很難出言勸說對方什麼。
當然,他也沒心情去批判這尊合道境大妖什麼,畢竟自己剛剛才做了同樣厚顏無恥的事情,隻是隨口感歎一句罷了。
話音落下,天際的笑聲戛然而止。
安廷風猛地攥緊了五指,那雙原本威嚴的雙眸,此刻布滿了血絲,嗓音也沙啞起來:“嘴賤的小子,喜歡說話,那就慢慢說,放心,我們有的是時間,你可以在那座大墓中,一直重複下去。”
聞言,沈儀收回眸光,略微摩挲了一下手腕上的金環。
隨即邁步轉過了身子,淡淡道:“留著你自己住吧。”
隨著安廷風的握掌,整座浮島都是卷了起來,化作百餘丈的高牆,在氣息的加固下,哪怕是以幽常的強悍妖軀,全力轟砸之下,也很難撼動其分毫。
但沈儀卻隻是安靜看著。
看著四周那卷起的浮島,慢悠悠的重新覆在了水域之上。
“……”
將這青年囂張到極點的背影收入眼底。
哪怕是無量道皇宗的那些道子,恐怕都不敢孤身在外的時候,在自己麵前,擺出這副高傲的模樣。
安廷風眉尖跳動了一下,隨即下意識回頭看去。
然後瞳孔瞬間定格。
隻見在雲端之上,雪白的馬麵裙微微蕩漾。
那白嫩嬌小的姑娘垂眸俯瞰著下方的水陸,先是疑惑的看向沈儀,她不知道為什麼,自從先生掐斷了自己的脖子後,就很少再直視自己,甚至更習慣用背影來對著她。
但很快,她的視線便放在了那身披大氅的中年人身上。
安憶眼中湧現些許連她自己都不太清楚的情緒。
腦海中仿佛響起了很多年前,那回蕩在幽暗墓穴裡麵的淒厲哭腔。
爹——
我好難受!
爹!
放過我好不好!
不知什麼時候,這哭腔就再也沒有響起過。
“……”
安廷風仿佛沒有看見自家小女眼中那近乎凝聚為實質的怨毒。
反而他那臉上的癲狂之色迅速褪去,化作了濃鬱的深情,喃喃自語:“像,真的好像……簡直一模一樣。”
果然跟他想象中的一樣。
世間竟有如此相像的兩人。
他一直留住對方的殘軀,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將其救活,看著她化形。
本以為今日乃是絕望之際,幸得天地垂憐,居然直接替自己完成了心中所願。
“看在爹這些年為你付出了那麼多的份上,爹不求伱感謝爹,但你聽話,跟爹回去,一直陪著爹好不好?”
安廷風的嗓音突然軟了許多。
聞言。
安憶的臉上忽然多了一抹笑容。
這中年人那滿滿的深情當中,全然沒有一絲是對自己而來的。
“好啊。”
安憶輕輕點頭,身上的馬麵裙漸漸化作漆黑之色,宛如青天畫布之上灑落的一滴墨汁。
下一刻,她驟然消失在了原地。
再出現時,那粉嫩的手掌,悍然轟在了安廷風的心口!
溢散的氣息狂卷開來,呼嘯聲近乎震碎周遭的一切,乃是整個西洪都極其罕見的恐怖場麵。
哪怕其中一道還頗為稚嫩。
但這乃是實實在在的,兩尊堪比合道境的巨擘在廝殺!
猝不及防之下,安廷風被轟飛了出去,他強行穩住身形,低頭看著心口的撕裂傷,隨即怔怔抬頭,唇角掀起一絲猙獰。
“子不教,父之過。”
“憶兒,你太頑劣了。”
看著那道再次襲來的黑影,安廷風的麵容上倏然出現了一張恐怖的虎臉虛影。
他隨意一掌轟了出去,無需什麼功法,僅憑那渾厚的妖力,便已經達到了駭人聽聞的層次。
麵對撕裂西洪水域的掌風,黑裙姑娘卻是不閃不避,她眼裡唯有安廷風心間的傷口,唯一的念頭便是將這豁口徹底撕開,捏碎裡麵那顆心臟。
在洶湧的掌風中,她的肌膚開裂,露出石質模樣。
但探出的手掌卻是穩的難以置信。
然而哪怕是合道境之間,差距亦是無比明顯的。
安廷風眼皮跳動了一下,像是生怕傷到這長相熟悉的身軀,強行收回了掌風,同時手掌朝著對方嬌嫩的脖頸探去!
打算以負傷的代價,先行擒住此女。
至於安憶,她好似並不在乎這些東西,無論是石軀碎裂,還是丟掉性命,都不如那中年人心口處的血腥味來的重要。
可惜她並沒有掌控這尊鎮石的資格。
刹那間,整具嬌軀都是化作流光倒掠了出去。
“嗬——”
安廷風呆滯的盯著前方,下意識揮掌,隻見遍布水域間的山川儘數被拿了過來,想要堵住那道流光。
可惜僅僅眨眼的功夫,那道流光便是徹底消失在了視線儘頭。
他猛地朝下方看去,這才發現剛才那幾個小東西,此刻早已沒了蹤影。
“回來!給本座回來!”
尖銳的咆哮聲再次蕩開。
由於使用了拿山搬海的手段,早已驚動了這片地方的主人。
隨著一頭頭黑背蛟妖顯出身形,在它們的團簇之下,一襲豐潤身影踏浪而出。
“安廷風,你想做什麼?”
玉山龍妃秀眉微蹙,朝著對方咆哮的方向看去。
然而這頭皓月霜虎族長,此刻卻是完全沒有理會她這個恩人的意思,隻是死死盯著前方:“我會找到你!我會殺了你!”
“下賤的東西,你且等著本座!!”
“……”
玉山龍妃並沒有興趣和一頭明顯陷入瘋癲的合道大妖糾纏。
隻要對方彆再繼續鬨事就好。
她隻是略帶疑慮的垂眸,到底是什麼事情,能引得這頭虎妖如此暴怒。
那殺心過重的小子最好收斂一點,聽一句勸,不管有什麼恩怨,都彆在這個時候去觸霜虎一族的黴頭。
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自己現在可抽不出手去搭救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