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景悄然抬起頭,視線越過張氏,望向廳內,隻見一對麵容清秀的總角男女跽於坐榻,手捧竹簡遮住麵鼻,眼睛忽閃忽閃地望著他。此二人便是張氏所出,劉景同父異母弟妹,弟名劉和,小字阿若,今年十一歲,妹名劉饒,小字阿離,今年十歲。
記憶中劉景對張氏沒有多少感情,更多的是敬畏、懼怕,倒是與她所生的弟弟、妹妹感情極為要好。
仿佛是從劉景的眼神中得到鼓勵,小兄妹相視一眼,齊齊下了坐榻,屣履奔出。
不過張氏顯然並不打算給雙方親近的機會,回頭嗬斥一雙兒女道:“放肆!誰準你們擅自出門,回去繼續讀書!”
劉和、劉饒兄妹素來懼怕張氏,好似老鼠見了貓,縮著頭退了回去,一步一回眸,可憐兮兮的小模樣很是憐人。
劉景衝弟弟、妹妹溫和的笑了笑,他們身上流淌著一樣的血液,難道能永遠阻止他們親近嗎?隨即向張氏提出告退。
漢代不比後世,家居分外簡樸,樣式大同小異,劉景臥室陳設幾可為代表,門後立著一麵木製鏤雕彩繪屏風,其上花鳥魚蟲、栩栩如生。
西麵正對門是一張古樸陳舊的寬大木床,床兩側豎屏、四周設帳,衣桁立於床頭、憑幾置於床下。
書案陳列於房間南側,外曲柵足,案後有榻,北麵靠牆處則堆放著竹笥、藤篋等衣物箱,房間物事屈指可數,一目了然。
脫去麻履,拍掉鞋底的浮土,而後懸掛在牆壁上,劉景赤足來到書案前坐下。案上擺放著一卷展開的帛書,內容是《楚辭·招魂篇》:“朕幼清以廉潔兮,身服義而未沬。主此盛德兮,牽於俗而蕪穢。上無所考此盛德兮,長離殃而愁苦……”
此書是由劉向整理、王逸補注的《楚辭章句》,乃是首部完整詮釋《楚辭》之作。
劉向是前漢經學大家,王逸則為本朝安、順帝時期名士,荊州南郡人。其子王延壽亦才華不凡,在當時很有名。之所以特彆提到此人,是因為他和劉景同病相憐,也是年紀輕輕溺斃於湘水。
劉景慢慢合上帛書,腦中回憶遊學襄陽的經曆,前身有著讓人羨慕的人脈資源,卻絲毫不懂珍惜,對讀書興趣不濃,整日安於玩樂,抄錄王逸注《楚辭章句》等書是他乾過為數不多的正經事。
想到從襄陽抄錄的書籍還未收入家中書庫,反正距離晚飯還有一段時間,便起身去隔壁室中整理書籍,將之搬入書庫。
前前後後忙碌小半個時辰,弄得他滿頭汗水,等到緩過氣來,劉景目光投向眼前一排排整齊堆滿竹簡、帛書的書架上。
毫不誇張的說,這些書籍拿到市井販賣,即便換不回萬金,也能換回一筆天文數字的錢財,足以讓他享受一生。
不過沒人會傻到用書去換錢,時下可沒有印刷技術,這是“遺子黃金滿籯,不如一經”的年代。唐代名臣杜暹在自己的藏書之所寫道:“清俸買來手自校,子孫讀之知聖道,鬻及借人為不孝。”將賣書與借書視為不孝。數百年後尚且如此,更何況今時今日,這個時代書籍比任何東西都要珍貴。
劉景從書架上取出一卷書,緩緩打開,此書是大儒賈逵的著作《春秋左氏傳解詁》。
當年關中大儒馬融學貫古今,遍注諸經,欲注《左氏春秋》,卻看到賈逵、鄭眾之注,觀罷歎道:“賈君精而不博,鄭君博而不精;既精既博,吾何加焉。”
百年來,《左傳》名家輩出,各抒己見,然而賈逵注解的《左傳》依舊不失為上佳之選。
劉景前世在大學時讀過《左傳》,隻是相比之下,他還是更喜歡司馬光的著作《資治通鑒》。
甚至在他生命即將走到終點的時候,都在看這本書,而他清楚的記得,自己最後的記憶片段,是建安五年的尾聲:
“劉表攻張羨,連年不下。羨病死,長沙複立其子懌。表攻懌及零、桂,皆平之。”
而此戰起自於建安三年公元198年),如今,已是興平二年公元195年),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若不想被曆史巨浪吞沒,就要早早未雨綢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