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如今,擺在他麵前的道路有三條——
其一是重返襄陽,這是對他最有利的道路,可也最先被他否決。先不說以目前家中的情況,繼母張氏會不會為他出路費和生活費。
退一萬步講,即使錢財足用,他真的能一走了之麼?三年後長沙就將淪為戰場,他豈能坐視家人遭受戰亂之苦,首先自己心裡那一關就過不去。
其二是為兄守孝,漢世一般為父母守孝三年、兄一年,倘若他選擇去兄長劉遠墳前結廬守墓,便可避開繼母,更能增長名聲,稱得上一舉兩得。
不過劉景擔心的是,長沙大戰在即,留給他的時間本就有限,選擇為兄長守孝,等於是白白浪費一年的寶貴時間,這卻是不能不考慮的。
其三是出仕郡縣,他今年十七歲,尚未冠禮,但楊終以才揚名,十三任郡吏;虞詡以孝著稱、十二被招為吏,卻不為所動,所以年齡從來不是問題。
劉景兩世為人,不覺得自己會比彆人差,他欠缺的是名聲,至少要聞達郡縣才行。
其一不可取,二、三則各有利弊,劉景是一個喜歡掌握主動的人,所以他更傾向第三條路,即謀求出仕,第二條路太過於保守,不符合他的性格。
一旦有了決定,劉景的心便安定下來,重新打開《左傳解詁》,接著之前段落低聲誦讀。
當全身心投入一件事的時候,時間總是過得很快,劉景感覺眼睛酸脹不適而停止閱讀時,才猛然發覺夜已深了。
晚上看書最傷視力,他可不想這輩子也變成嚴重近視,所以果斷合上書籍,脫衣就寢。
也許是白天睡過一覺的緣故,劉景躺在床上翻來覆去,遲遲不能入眠,反而越來越精神。
實在睡不著,他重新起身,披上外衣,來到窗前,夜間清涼的風吹打在臉上,令他頭腦不由一清。
舉目望去,皓月當空,群星璀璨,看來明天又是一個難得的好天氣。
“吱呀——”
一聲突兀的開門聲,打破了深夜的寧靜。
聲音是從對麵傳來,雖然院子中央的棚架遮擋住了劉景的視線,但來人並不難猜測,這個時間還沒睡的,不會有旁人,也就嫂子賴慈了。
果然,一道白色身影出現在棚架之下,久久徘徊,以清麗的聲音悲吟道:
“葛生蒙楚,蘞蔓於野。予美亡此,誰與獨處?”
“葛生蒙棘,蘞蔓於域。予美亡此,誰與獨息?”
“角枕粲兮,錦衾爛兮。予美亡此,誰與獨旦?”
“夏之日,冬之夜。百歲之後,歸於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歲之後,歸於其室。”
《葛生》是《詩經》中的一首悼亡詩,堪稱悼亡之祖,講述的是妻子對亡夫無儘的思念之情。
賴慈此刻心中悲痛一點也不比詩中的妻子少,每每想到夫君獨處、獨息、獨旦,無人陪伴、孤獨無依,就恨不得立刻隨夫君歸於其居、歸於其室。
可是她不能,她在這個世上還有未儘的職責,兩人年幼的兒子需要她撫養長大,教育成才,這是她今後人生的全部寄托。
劉景沒有冒然現身,嫂子肯定不希望自己脆弱的一麵暴露人前,他就這麼靜靜的站在窗前,望著嫂子賴慈一遍又一遍悲吟,直到泣不成聲。
“得妻如此,夫複何求?”劉景這一刻突然很羨慕亡兄。
同時,他的腦海中隱隱浮現一幅畫麵,那是一道佇足於新野之郊、淯水之畔,絕世而獨立的倩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