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景無心留意一旁的於征,手持信紙,忍不住來回踱步,心中感到十分哀痛。
不提前身,鄧攸待他,不可謂不好,良馬、鎧甲、兵器、資貨……但凡他有所求,無不應允。
劉景自覺受其恩惠,還在想,日後若是崛起,當加倍回報之。
然而誰能想到,他竟然如此不幸,染上瘟疫,中年暴斃而死,兩人前年一彆,竟成為永彆。
劉景現在更擔心的是妻子鄧瑗,她非常愛惜自己的家人,尤其是鄧攸,從小將她視作掌上明珠,對她的寵愛,更甚於二子,父女二人,感情非比尋常。
他不敢想象,若是妻子鄧瑗得知父、繼母、長兄皆死的噩耗,該多麼傷心。甚至,劉景擔心她未必能承受得住這個打擊。
劉景定了定神,繼續往下看,鄧瑗的二兄鄧朗,受到鄧攸的遺命,舉家南下,投奔他而來。
身在襄陽的劉祝,恰好與他們相遇,他見鄧朗攜帶舟船資貨甚眾,怕他們南下遇到危險,親自率領船隊,護送他們至長沙。
劉景心裡暗暗鬆了一口氣,其二兄鄧朗,以及長兄鄧衝的子嗣都還活著,應該稍稍能夠慰藉妻子鄧瑗的心吧?
劉祝寫這封信時,一行人已來到長沙地界,這證明後麵基本不會遇到危險,如果不出意外,他們當在數日後到達酃縣。
書信前半部分寫的是鄧氏,後半部分寫的則是北方局勢。據劉祝在襄陽打探到的消息,劉表和曹操,可能私下議和了。
“議和?”劉景微微一怔,兩人在南陽打生打死一年多,各自都付出了極其慘痛的代價,尤其是曹操,長子曹昂、侄子曹安民、大將典韋皆死於南陽,之後數征而不能克,可謂威嚴掃地。
議和?可能嗎?
劉景認真的想了想,還真有這個可能。因為劉表今年就會南下討伐張羨。而張羨據有荊南長沙、零陵、桂陽三郡,劉表必須全力以赴,才能成功。他倘若未和曹操議和,又怎敢大舉南下?
而這一年,曹操會暫時收回投向南陽的目光,將兵鋒調轉向東,誅滅盤踞於徐州的呂布。要說兩人沒有默契,誰信?
不過劉表、曹操到底有沒有議和,其實無關緊要,重要的是,荊州南北大戰,就要來了……
劉景個人猜測,劉表出兵的日子,當不會超過八月,因為八月就是荊南秋收之時,劉表肯定不會讓張羨安安穩穩的秋收。
劉祝都能打探到的消息,張羨沒有理由不知道,不過消息真真假假,他身處局中,又無先知之能,未必能夠看清眼下的形勢。
劉景直到看完信,沉思良久,才發現於征擔憂的眼神,解釋道:“不是外事,而是內事,我的姻家鄧氏出了變故。”
於征性格穩重,絕非多嘴之人,既然劉景無意和他多言,他點了點頭便退下了。
劉景也無心繼續留在這裡,拿著信匆匆趕回縣舍。
而今的縣舍雖是新建,卻不遜於過去舊治居所,加之鄧瑗喜歡奇花異草,多有移植,整個縣舍宛如置身於一座精美的花園。
現今慈幼居已經走上正軌,鄧瑗並不需要每天都前往那裡,今日,她便在縣舍中沒有外出,而是和諸婢在堂室內投壺取樂。
鄧瑗梳著高髻,金玉為飾,身上穿著輕薄猶如蟬翼的紗製衣袍,腳上穿著綠絲方頭履,身姿卓約,眉目如畫,宛若小仙女。
她右手持箭,端於麵前,晶瑩剔透的雙眸微微眯起,周圍諸婢故意發出聲音,試圖乾擾她的心境,但她始終平靜如水,右手一甩,箭矢劃出一道美妙的拋弧線,準確落入狹窄的壺口。
“哈哈,我贏了……”鄧瑗眼見自己一擊中的,忍不住對環繞在身旁的諸婢露出得意的笑容。
劉景站在門外,看著鄧瑗甚是開心的樣子,不由暗暗歎氣。
“啊,劉郎,你怎麼回來了?……”鄧瑗意外瞥見劉景,頓時驚叫出聲,臉頰紅彤彤的,也不知是天氣所致、運動所致,抑或羞赫所致,或者皆有。
“少君……”劉景麵露難色,不知該怎麼向她說出殘酷的實情。
鄧瑗見劉景不悅,小心翼翼道:“劉郎,你是怪我失儀嗎?”
“不是,”劉景邁入室中,走到鄧瑗麵前,輕輕撫著妻子的肩背歎道:“少君,我不知該如何對你說,你、你家出事了……”
鄧瑗並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還一臉茫然地問道:“我家出了什麼事?”
“這個……”劉景實在難以啟齒,隻好將信直接交給了她。
鄧瑗一臉狐疑之色,待看清信上內容,臉色先是一片煞白,繼而隻覺一股氣血瘋狂湧上頭顱,旋即便感到天地都在旋轉。
“少君、少君……”劉景早知道妻子未必能夠承受這個打擊,是以一直緊緊盯著她,一見她將要暈倒,立刻將她牢牢抱在懷中。
“女郎、女郎……”諸婢無不大驚失色,一時間都僵在了原地,稍小一些的阿喜、阿樂更是嚇得嗚嗚哭出聲來,隨後便猶如傳染一般,諸婢皆哭泣不止。
劉景攔腰抱起昏迷的妻子,將她送入寢室床榻,並讓諸婢去將手巾浸濕,為鄧瑗擦拭消暑。
劉景則坐在床榻下麵的憑幾上,緊緊握著妻子的手。
鄧瑗從小到大,一直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很少有煩惱,因此養成了十分開朗的性格。
兩人成婚後,劉景很喜歡她這種開朗的性格,因為在這個人吃人的大亂之世,有太多太多的苦難,人心也逐漸變得扭曲。劉景堅信,有鄧瑗陪伴在他的身邊,他的心就永遠都不會沉淪。
他還是第一次看到鄧瑗如此虛弱痛苦的樣子,心裡自責的同時,也感到無奈,這件事根本對她無法隱瞞,她早晚都要知道。
等到阿姝等婢女弄好濕巾,劉景討要過來,親自為鄧瑗擦拭額頭、臉頰、頸部……
一個時辰後,鄧瑗轉醒過來,側頭看著坐於憑幾上,一臉擔憂的劉景,淚水如決堤的河水一般,順著眼角流下,頃刻間便打濕了木枕。
鄧瑗聲音無比哽咽地道:“劉郎,我、我阿父、阿母、兄長,真的、真的都死了嗎?”
劉景難以啟齒,隻能默默地為妻子擦拭眼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