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主家打死,也沒有人會多說一句話。
連他自己都沒想到,臨到老了,黃土都埋到了脖子,還能有這樣的機會。
賣身契。
隻要拿到它。
自己就能獲得自由身。
就算往後大概率還是市井底層,但至少有了盼頭不是?
子孫後代,再不必和他一樣,生來就是奴仆。
而是能夠堂堂正正做人。
日子苦點累點又算得了什麼?
謝絕花瑪拐的陪同,帕特緊緊攥著賬本,一袋銀錢,以及最後的十七頭駱駝,一路朝城內趕去。
明明已經累得不成樣子。
渾身腰酸背痛。
但帕特卻是越走越快,隻覺得腳下生風,渾身說不出的輕盈暢快。
半刻鐘的路程。
不到五分鐘,便已經走完。
走到土樓院外,帕特小心翼翼的敲了幾下門,一如往常,即便守門人滿臉不耐的開門放他進去,他仍舊賠著笑。
將駱駝趕到後院,喂好草料,又將水槽裡填滿清水。
看著幾個老夥計吃飽。
他才洗淨雙手,拿上賬本,往主家的庭院過去。
不出意外,一路上被刁難了好幾次。
主家上下等級森嚴,他這種奴仆是最底層,平日裡受儘白眼欺辱,往常更是都沒資格踏入主家住的樓棟。
等他認真解釋,又偷偷塞過去一枚銀錢。
那是他省吃儉用的積蓄。
不過這招確實好用,原本還說主家已經休息,讓他明天再來的管家,當即換了說辭,一路咚咚上樓。
推門進去。
不多時。
他的身影又出現在了閣樓走廊上,朝底下的帕特揮了揮手。
見狀,帕特哪還敢耽誤,儘可能壓低腳步,飛快往樓上趕去。
借著打開一角的大門。
他眼角餘光飛快瞥了一眼。
滿地名貴手織地毯,從中亞諸國流傳過來的琉璃杯盞,桌子上點著風燈,照得四周燈火通明,酒水混合著香料的味道撲麵而來。
仿佛連空氣裡都充斥著一股子奢華氣息。
上好的雪豹皮子躺椅上。
一個四十來歲的男人,半靠著身子,手裡舉著酒杯,幾個少女圍著跳舞,鶯鶯燕燕,笑聲不斷。
帕特根本不敢多看。
隻是彎著腰,快步往裡走去。
頭都要垂到地上,到了近前,更是噗通一聲跪在地上。
深吸了幾口氣,將原委說清楚。
男人臉上終於有了一絲正色,揮揮手,立刻有個女孩兒上前,從他手裡取走賬本和錢袋子。
“事情辦得不錯。”
拿到手中,男人晃了晃袋子,掂量了下數字,眼神裡閃過一絲滿意。
隻一趟,就能拿到這麼多錢。
這種買賣他絕對是多多益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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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得的誇了帕特一句。
他則是趕忙小心翼翼的說了下自己的訴求。
隻是,話音才落,整個屋內頓時變得一片沉寂。
跟在身後的管家猛地抬起頭,一臉的錯愕。
自由身?!
他在主家多少年,還從未見到有誰能夠真的脫離奴籍,就是他自己都不敢奢望。
這老家夥真是瘋了。
跑了一趟西域,就敢跟主人提這種要求,就不怕主人一怒,直接給他拖到後院去殺了喂狗。
主人圈養的那幾頭藏獒。
凶得要命。
吃人也不算什麼。
想到這,他臉上不禁露出冷笑,仿佛已經看到了主人雷霆大怒的一幕。
隻可惜。
早知道這老東西是來自尋死路。
剛才上樓,就該朝他多要點。
活了幾十年,怎麼也有點積蓄了。
驟然的寂靜,讓帕特一下如墜冰窟,跪在地上,渾身戰栗不止。
連那幾個跳舞的少女都察覺到了不對,紛紛閉嘴,不敢說話。
“哦,記起來了,當時本老爺確實提了一嘴。”
好在。
男人思索了下,終於記起來這麼一茬。
“是是是。”
聽到這話。
帕特總算敢呼上一口氣,連連點頭。
“今日本老爺心情不錯。”
“庫爾班,去,跑一趟,讓人把他賣身契取來。”
男人瞥了眼矗立在門口處的管家,隨口吩咐道。
說實話。
他家世世代代在這昆莫城裡。
像帕特這種奴仆,家裡沒有一百也有好幾十。
多一個少一個也沒什麼。
隻是,這話落到管家耳裡,卻是讓他整個人一下怔住。
打死他都沒想到,主人竟然真會同意。
脫籍啊。
他做夢都想要的東西。
竟然真被這老東西做成了。
“耳朵聾了?”
“本老爺的吩咐,都沒聽到?”
見他愣在原地一動不動,男人眉頭一沉,冷喝道。
管家嚇的半死,哪裡還敢胡思亂想,趕緊下樓,一路跑去庫房,找了好一會,才從堆積如山的箱子裡翻到了帕特的賣身契。
然後以最快的速度趕回樓上。
“嗯,不錯,寫了你的名字。”
男人低頭看了眼,確認無誤,隨後便將那張紙隨手扔給帕特。
“行了,賣身契歸還,從今天起,你就是自由身了,是去是留,就看你自己的了。”
“是,多謝老爺。”
強忍著心中激動。
奈何雙手根本不聽使喚。
小心撿起那張紙,握在手中,雙手都在顫抖。
看著上麵密密麻麻的字,帕特並不認識,直到從中找到了自己的名字,他才如釋重負,連連磕頭。
一直到離開。
走到了樓下。
帕特還有種做夢一般的不真實感。
“恭喜了……帕特。”
看到這一幕。
管家皮笑肉不笑的恭賀著。
隻是,咬牙切齒的模樣,以及臉上那股濃鬱的幾乎都要淌出來的嫉妒,卻是怎麼都壓抑不住。
一個平日裡,自己都能任打任罵的老東西,如今竟然就要獲得白身,有資格去娶妻生子,置辦田地。
他怎麼能不嫉妒?
“哈哈哈,同喜同喜。”
“庫爾班大人……哦,不對,從今天起,我已經不是奴隸身了,你也加把勁,爭取像我這樣。”
對他的神色視如不見。
帕特咧著嘴笑道。
隨後更是在庫爾班要殺人的眼神裡,背著手,晃了晃手裡的賣身契,一路笑嗬嗬的往外走去。
躬了一輩子的腰,彎了一生的脊梁骨。
在這一刻。
仿佛都直了起來。
身上那道無形的枷鎖,更是一根根斷去。
將賣身契收起。
帕特回到住處拿上包裹,他多年的積蓄,以及幾件破衣裳,就是他全部家當了。
但他卻半點不覺得可憐,反而暢快無比。
還不忘和自己喂養的幾個老夥計告彆。
然後便頭也不回的離去。
直到走出大門,那股壓抑感頓時消失無蹤,他隻覺得無拘無束,天地間仿佛都寬闊起來,再無往日裡的昏暗。
街頭空無一人。
天山上的寒風吹來。
帕特一屁股坐在地上,深深吸了幾口氣,似乎覺察到了什麼,竟是忍不住咧開嘴巴,大笑不止,直到笑的眼淚都滾了出來。
“這就是自由身。”
“空氣都是甜的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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