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溫暖的黑暗籠罩下來。
雲渺就這樣被謝淵捂住眼睛。
她看不見他的臉龐,但能感覺到他的話語輕輕地擦過她的耳畔,攜著滾燙而淩亂的氣息。
她意識到他此刻仍舊很虛弱。
傳遞過來的氣流紊亂急促,心跳擂鼓般敲在胸腔裡,一聲又一聲,斷斷續續,混亂而無序。
“扶著我。”他在她耳邊低聲說。
緊緊抱著她不是出於彆的理由,而是因為不倚靠在她身上的話,他根本沒辦法靠自己站住。
血從他的指縫間流出來,抓住那片刃的時候他傷到了自己。
但他仿佛察覺不到疼痛似的,隨意地甩開手上的血,單手緊緊捂著懷裡的女孩,緩緩地直起脊背。
手中刀光翻轉,他抬起漆黑的眸,冷冷睨視著前方的狼群。
無聲對峙。
衣袍紛飛如雲,少年的身形立在狂湧的山風裡,猶如一柄凜冽的長刀插在夜色之中。
他在賭。
狼群也在賭。
人與獸相對而立,都在試探彼此的界限。倘若謝淵顯露出一絲破綻,狼群就會撲咬而上,而此刻的他太過虛弱,並沒有抵抗的力氣。
所以此刻的他必須展現出絕對的、足以震懾一切的強大。
長久的對峙之後,狼群終於退縮了。
為首的頭狼發出一聲不甘的低吼,最後看了一眼倒在少年前麵的同伴的屍體,領著狼群在山風之中一步步後撤了。
潑墨般的夜色漸漸吞沒了群狼的身影。
下一刻,“當啷”一聲,刀刃墜落在地。
謝淵鬆開手,突然像是失去力氣,全身的重量都倒在雲渺的身上,撞得她後退幾步,慌亂地接住他沉沉跌落的身體。
“讓我靠一會兒。”他閉上眼,呢喃般地說。
滿目鮮紅之中,少年倚靠在她的懷裡,無聲地昏了過去。
一線月光從雲層裡漏出,落了遍地的燦爛霜白,仿佛一泊明亮而靜謐的湖。
她坐在滿地的血裡抱著沉睡的少年,聽見他勻淨的呼吸聲,東方一抹白正在群山之中升起。
天快亮了。
也許是緊繃了太久的神經終於放鬆下來,雲渺後知後覺地開始感覺到疼痛。
雲渺抱著謝淵的雙手鬆開,低頭一看,滿手鮮血。
是握他那把刀的時候被傷到了手。
強烈的痛感自指尖傳上來,像是無數綿密的小針在紮手,一抽一抽地劇烈疼痛起來。
痛痛痛痛痛!
雲渺眼淚都快掉出來了,而在感覺到疼痛的同時,她還突然意識到
會痛,就說明不是在做夢。
難道她穿進了什麼陌生可怕的異世界!
……於是雲渺眼淚真的掉出來了。
滿地狼藉裡,她抱著一個陌生的少年,放聲大哭。
“喂。”耳邊忽而傳來一聲輕歎,“你哭什麼?”
懷裡的少年不知何時醒了,正滿臉認真地看著她。
東方日出,一縷明亮天光垂落下來,堆積在少年的眉眼之間,仿佛落了片羽毛般柔軟的紗。
他乾淨的眼神裡透著好奇,似乎真的很想知道她為什麼哭。
雲渺哭得一抽一抽的,沒力氣沒答話。
“是因為疼麼?”謝淵想了會兒。
他輕輕拉過她的雙手,握在自己的掌心,低頭察看她手上的傷口,溫暖的指腹一寸寸抹去上麵的血。
“其實隻有很淺一道劃傷。”他抬起頭看她,試圖安慰,“其餘的都是我的血。”
雲渺不管,雲渺還是哭。
謝淵歎了口氣。他扯出一角襯袍,咬著撕下來的布條,耐心地為她包紮傷口
他的手指靈巧地在她的指縫間穿來穿去。很快她的雙手就纏滿了白色的布帶,隻露出一點纖細雪白的指尖,像春日冒出來的青蔥筍尖。
“這樣就好了吧?”謝淵撐著下巴看她,“彆哭了,要出發了。”
雲渺還是哭。
莫名其妙穿到這個可怕的異世界,第一天就遇到那麼多恐怖的事,她現在隻想回家。她想念溫暖的被窩和熱騰騰的早餐,學校的上課鈴和寫不完的作業都變得美好了起來。
她越想越難過,眼淚大顆大顆地劃過臉頰,劈裡啪啦落在地麵上,斷了線的珍珠般。
“哎。”耳邊是少年重重的歎氣。
突然之間,他歪了一下頭,然後張開雙臂,輕輕地抱住了她。
這個擁抱和以往的擁抱都不一樣,輕得不可思議,又柔軟得如同撫摸,像是揮揮灑灑落了一場溫暖的雨。
她怔住了,額頭抵在少年的胸口,聞到他身上的清冽氣息,仿佛堆積在雲上未落下的雪,甘冽而潔淨。
她真的不哭了。
“我在書裡讀的”耳邊是少年一本正經的嗓音,有點像是在念台詞,“‘人們在悲傷的時候,就要彼此擁抱。’”
“你在哪裡讀的?”她輕聲問。
謝淵愣了下,答:“我兄長那些亂七八糟的話本子。”
他歪頭笑起來:“你看,真有用,你不哭了。”
“好啦,我們出發。”他拍拍手,站起身,“去長安還有好長的路。”
可是雲渺不動。
“怎麼了?”謝淵低頭看她,眼底閃過一絲不耐煩,但語氣還是保持溫柔。
“我難過。”女孩的聲音仍帶著哭腔,“我想回家。”
在她看不見的地方,身邊的少年冷冷皺了下眉,神情裡露出一分近乎暴躁的不滿。但很快他就換了表情,欠身從樹邊摘了片小巧的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