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冬一言不發地佇立在原地,藏在鋼鐵機械之下的意識,正不斷揣摩著周肆的話,妄圖從其中尋覓到些許的真相。
周肆沒有打擾裴冬的沉思,而是繼續為她調配起了藥品。
整理好藥品後,周肆敲打鍵盤,在文檔內寫下相關的用藥說明以及醫囑,裴冬被這清脆的噠噠聲吸引,她看向專注的周肆,留意到周肆的左手有些僵硬。
就像神經出現了問題一樣,周肆左手的動作要比右手慢上許多,裴冬疑惑了一陣,很快,她便想起在仙隕事故中,周肆的那副鮮血淋漓的駭人慘狀。
裴冬不再想下去。
“我們加一下聯係方式吧,”周肆保存好文檔,關心道,“我把用藥說明和醫囑發給你,剛好有什麼情況的話,你可以直接聯係我。”
“好的。”
裴冬說出了自己的聯係賬號,周肆打開手機,熟練地填入號碼。
“回去後,你務必按照我的囑咐定時服藥,你可以繼續使用你的軀殼化身,但有一點必須牢記,絕不可因為追求極端體驗而去使用那些未注冊的化身軀殼。”
周肆嚴肅地告誡道,“那些未經注冊的化身軀殼沒有配備高牆大係統,它們無法有效地保護人類意識,反而可能加速意識的畸變。”
“這我明白。”
裴冬點頭,她作為前神威科技的職員,對高牆大係統的了解十分深入。
高牆大係統是由神威科技的兩位創始人、左智與陳文鍺共同研發的。
其核心理念在於保護棲身於化身軀殼內、存於思維儲存核心中的人類意識。
此係統不僅為人類意識活動提供了一個安全的隔離空間,在操控化身時,它還能確保人類的意識始終處於一個穩定且受到保護的環境之中,從而避免意識直接受到互聯網上龐大信息流的衝擊。
同時,高牆大係統還承載著監管的職責,對所有已注冊的化身軀殼進行嚴格的管理與監督,以防止它們被用於不法活動。
鑒於其重要的監管職能及影響力,高牆大係統在推出後並未交予神威科技管理,而是直接由官方政府機構、監察局負責掌控。
手機輕輕地震動了幾下,屏幕上彈出一個通知,周肆已經加上了裴冬的好友。
裴冬的用戶頭像,是一張與記憶裡重疊的臉龐,她站在陽光下,洋溢著笑意,身後是高山與溪流,愜意風光。
她是一個喜歡戶外運動的人,每當假期時,周肆隻想著多睡會,又或是玩玩新發售的遊戲,而裴冬總是想著去旅遊、遠足。
裴冬喜歡親身經曆這一切,用自己真正的血肉之軀丈量大地,而不是像那些慵懶的富人一樣,用感官體驗極強的化身軀殼,替他們行走那高山流水。
“說來,為什麼仙隕事故後,你就完全杳無音信了呢?”
裴冬那邊也收到了提醒,周肆的用戶頭像是Bt-24。
她說道,“聽說你出院時,我還試圖找過你,結果被你刪除了,我問了其他人,他們也是如此,好像你一夜之間,從我們這複雜的社會關係上完全蒸發了。”
周肆對此深感歉意,“抱歉,住院期間,我經曆了很複雜的……總之,我經曆了一段很複雜的心路曆程,這令我改變了許多。”
“看得出來,”裴冬審視著周肆,“我還記得咱們第一次見麵時的樣子。”
聽到裴冬這樣說,周肆也立刻回憶起了往事,想起自己狼狽的那副樣子,他略顯難堪地笑了笑。
“你就像一隻……嗯,對,一隻倉鼠。”
裴冬帶著笑意道,“一隻被人從籠子裡抓出來的倉鼠,在這廣闊無垠又充滿危險的世界裡滿臉迷茫。”
她轉而又說道,“可現在的你,完全變了一副樣子,剛進來時,我險些沒能認出你,哪怕你的樣子沒什麼變化。”
周肆靜靜地聆聽著。
“如今的你就像……一條蛇?”裴冬不確定地比喻著,“從獵物變成了獵手,無聲無息地躲藏在陰影裡,充滿了理性與冷峻。”
她總結道,“你真是成熟了好多啊,周肆。”
周肆對此不作評價,雖然說,和曾經的自己相比,周肆確實變了不少,乃至麵目全非。
“怎麼,難道說大病一場之後終於悟道了嗎?”裴冬不禁好奇起周肆的轉變,“我記得陳文鍺以前就常常提及這樣的觀點。”
“人們往往在曆經了深重的挫折之後,經過精神與心靈的雙重洗禮,才能觸及到所謂的‘道’,從而洞悉世間萬物的真諦。”
裴冬的思緒飄向了遠方,回憶著關於陳文鍺的種種傳聞,“據說,陳文鍺就是在痛失幼女之後,才真正悟出了生命的本質,進而開始了識念技術的研究,以及進行對意識上載的探索。”
“悟道?你真的相信這種事情嗎?”
周肆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表示否定,“陳文鍺和我一樣,都是堅定的唯物主義者,他從不迷信,也沒有任何宗教信仰,那些所謂的化身、登仙、羽化,隻不過是他用來為科學披上的一層浪漫外衣而已。”
他開玩笑道,“你難道不覺得,在董事會上,用所謂的成仙、涅槃、道等等東西,很適合用來包裝技術,來讓那些什麼也不懂的大財主們掏錢嗎?”
“這樣嗎?”
裴冬略感失望,她與周肆雖然都曾是登仙項目的一員,但裴冬一直處於登仙項目的邊緣,反倒是周肆,他是登仙項目的核心人物,與陳文鍺交流甚多,因此,周肆也要比其他測試員都要更加了解陳文鍺。
當時人們常說,周肆是陳文鍺最好的學生。
裴冬又一次地環顧著周肆的診所,“於是你成為了一名醫生,還是治療這種疾病的醫生。”
“大概吧。”
對於這個問題,周肆也充滿了不確定感,似乎到了如今,周肆仍看不清自己的人生。
“在那之後,我患上了非常嚴重的離識病,雖然我最後奇跡般地痊愈了,但當我出院的那一刻,我卻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
周肆試著為自己過去的種種行為進行解釋,“我不太好形容那種感覺,但非要說些什麼的話,就像你的人生產生了翻天覆地、糟糕透頂的變化。”
“我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在這個世界上茫然無措,我恐慌了好一陣,直到我為自己找到了這個出路。”
周肆回頭看著那一牆壁的錦旗,“我為自己找了一個容身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