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30日。
周肆安靜地站在庭室的角落裡,他依舊穿著那身熟悉的白大褂,麵無表情,身子挺立著,標準的就像一把豎立的長槍。
經過幾天的磨合後,周肆逐漸適應了這具新的軀體,據左智所言,這具化身軀殼與他的是同一型號,在各種功能與感官體驗上,處於絕對的世界前列之中。
對於這一點,周肆並不否認,這具堪稱完美的化身軀殼,不僅全麵模仿了觸覺、嗅覺等人類感官,它甚至具備一定的味覺能力。
但因化身軀殼的肚子裡有的隻是機械而非胃袋,它無法進食,隻能簡單地舔舐,來判斷目標的味道。
雖然已經使用了一段時間,周肆還是很難對於這具化身軀殼,給出一個較為合理的評價。
意識完全沉浸於其中的感覺,就像……一種交易。
周肆喪失了部分的感官,這一部分的缺失,令周肆對於熟悉的世界感知不再,乃至產生了一種奇異的陌生與疏離。
但相應的,周肆不再感到肌肉的疲勞,並且他的日常起居,也逐漸與普通人拉開了巨大的差距。
就例如,周肆能以常人難以企及的速度進行狂奔,即便從數十米的高度墜落也會安然無恙,解除限製的情況下,他一拳足以將一扇鐵門打凹下去。
就像電影裡的超級英雄一樣,周肆具備了強大的鋼鐵之軀。
但周肆沒有因此感到欣喜,說到底,這隻是一具軀殼,而非他真正的自己。
真正的周肆正像一具泡在福爾馬林裡的屍體,靜滯在泛光的溶液裡,靠著昂貴的設備維係著苟延殘喘的生命。
“隻要你能破了這個案子,神威科技將免費為你的餘生提供長生方案……也就是說,你將一直活下去,周肆,雖然是以這副糟糕的樣子。”
幾日前,在周肆蘇醒後不久,左智拜訪了周肆,向他許諾著。
“但誰又能說得準,這副樣子不是一種進化呢?”
左智微笑著,拍打著周肆的肩膀,仿生的矽膠層下,傳來堅硬的金屬觸感。
“如果你不喜歡這副樣子的話,我們也會與壽恒生命進行合作,以他們的醫療水平,你的肉體或許還有治愈的可能。”
左智說的天花亂墜,“當然,你不必擔心那驚人的治療費用,一切都由神威科技買單。”
周肆沒有進行任何回應,他明白,左智的一切善意都有一個前提,那便是查清謎團的真相。
如果周肆失敗了的話,左智許諾的種種都不過是空頭支票罷了,而且,從某種程度上來講,自己是被左智要挾了,就像那些被囚禁在水箱中的化身奴工一樣。
周肆與那些可憐的化身奴工唯一的不同之處,可能便是周肆無論是待遇還是工作環境,都要比他們好上不少。
他不覺得這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
“周肆!”
周肆轉過頭,阮琳芮正快步穿過人群,朝著自己走來。
對於她的到來,周肆並不感到意外,憑借著這具化身軀殼的種種功能,早在阮琳芮距離他十幾米時,周肆就已經察覺到了她的到來。
這具化身軀殼不止是周肆行走人間的載體,從它的種種性能配置上來講,周肆認為,這具化身軀殼,完全有能力被列入武裝化身的行列。
阮琳芮上下仔細地打量了周肆一遍,開口道,“你看起來好了很多。”
“算是吧,勉強適應了這具新軀體。”
周肆在敷衍阮琳芮,虛假的語氣與虛假的表情,阮琳芮根本識破不了。
已經磨合了幾天了,但周肆對於自己這具新軀體,依舊有種說不上來的不適感。
與其說是靈魂與肉體之間有著某種隔閡感,周肆更覺得是,自己的靈魂被束縛在了一個狹窄的盒子裡,隻能無奈地蜷縮著,伸展不開。
就像一隻幼蟲被困在堅固的繭中。
“那就好,適應了就好。”
阮琳芮果然沒有察覺到了周肆的欺騙,她反複地嘟囔著,眼神裡帶著一抹難以隱藏的傷感。
周肆看到了,但卻裝作什麼也不知道的樣子。
很奇怪,對於自己遭受到如此慘痛的命運,周肆自己本人沒有太大的情緒波動……也許是他覺得自己已經死過一次的緣由。
幾日前蘇醒後,周肆用了大約半小時的時間,便接受了自己的現狀——一具依靠設備維生的殘軀。
沒有不解與悲傷,周肆甚至沒有為自己未來的人生產生任何悲觀的想法,也可能是周肆如今的腦海裡都塞滿了各種謎團,根本沒有其它的精力,去關心自己的個人問題。
周肆隻想偵破這個案子,然後好好地睡上一覺,至於之後的事,就留到自己睡醒之後再說。
阮琳芮的想法與周肆截然不同,她充滿了對周肆的憐憫與共情,時常能看到她坐在周肆的麵前……準確說,是那具泡在溶液的殘軀麵前,靜坐沉思。
有時候她會盯上很久,入神了般,有時候也會默默地抹了抹眼淚,陷入一種難以控製的悲傷中。
窺探到這一幕時,周肆會有種奇妙的錯覺感,他想告訴阮琳芮,自己不在那,而是在這,可仔細一想,周肆卻猛然意識到,自己並不處於這具軀殼之中,而是在阮琳芮注視的溶液裡。
在傳統的觀念中,個體的身份往往與肉體緊密相連,個體的身份在很大程度上是由個體的身體特征、遺傳信息以及社會角色所定義的。
然而,在化身軀殼的時代下,肉體不再是固定不變的,它變得可以替換、可以改造,甚至可以完全虛擬化。
真實又虛假,就連周肆也會混淆,充滿不安。
阮琳芮深吸一口氣,也許是悲傷仍在作祟,她一看到如今的周肆,情緒便會在心底翻滾,腦海裡準備好的話語,也變得亂七八糟。
好在,這時李維隕出現了,大步而來。
“周醫生。”
李維隕點頭示意,他沒有與周肆噓寒問暖,李維隕了解周肆,周肆不喜歡這些瑣碎的事,他隻在意自己追尋的目標。
周肆問道,“情況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