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嚇了一跳。
等再看清,又忍不住笑了笑,覺得有些大驚小怪,可笑過之後,再看向腳邊一地的碎雪,笑容,卻不知怎的慢慢沉重了起來。
幾乎是與此同時,一聲轟隆巨響,震得整個暖塢都搖晃了起來。
站在暖塢外的玉公公和其他幾個小太監麵麵相覷,雖然寒風凜冽,可他們的身上卻硬生生的被嚇出了冷汗。
因為就在剛剛,禁衛軍傳來了一個消息。
他們並不知道那是什麼消息,隻知道皇帝陛下在聽到這個消息的第一時間,便下令砍下了整整一隊禁衛軍的人頭,一想到地上潔白的積雪會被噴湧的滾燙鮮血所融化,玉公公忍不住兩腿都有些發軟。
更讓他有些驚惶的是,已經快到出發的時間了。
一個內侍小心的走到他身邊,輕聲說道:“公公,要不要,進去催一下?”
“……”
玉公公的臉上也露出了為難的神情。
耽誤了南下的時間,陛下是不會懲罰他自己的,挨罰的就是他們這些人,可誰又敢在陛下盛怒之下,進去催促他呢?
就在這時,他們身後簌簌的落雪聲中,響起了一陣輕輕的腳步聲,還伴隨著虛弱的輕咳。
回頭一看,竟然是江皇後,從幾個小太監抬著的簷子上走下來。
隻見她穿著一身雪白的狐裘,雖然衣衫厚重,卻仍顯得身型窈窕,尤其因為病弱的關係步履滯緩,更顯出一種弱柳扶風的姿態,玉公公等人一見到她,既是如沐春風,又是如蒙大赦,都慌忙上前叩拜。
玉公公道:“娘娘怎麼在這個時候過來了,應該保重鳳體啊。”
江皇後本就肌膚如雪,在風雪中,更蒼白得像是快要透明的瓷器一般,那麼脆弱易碎。她勉強笑了笑,然後說道:“本宮聽說陛下還沒出發,可已經要到時辰了。”
玉公公苦笑道:“是,是——有事耽擱了。”
江皇後道:“是宇文家的事嗎?”
“……”
玉公公低著頭,不敢回答。
江皇後抬頭看了一眼暖塢,那雙溫柔的含情目中似乎流露出了一絲淡淡的無奈,然後說道:“你們趕緊準備,不能誤了時辰,本宮這就進去勸皇上。”
玉公公等人在心裡鬆了口氣,立刻應聲,然後退下了。
等到他們一走,江皇後這才慢慢的走進了暖塢。
即便已經快要離開,可宮殿內依舊暖泉流淌,熏蒸得裡麵暖意融融,但在這樣溫暖的宮殿內,卻有一絲令人膽寒的氣息在不斷的蔓延,幾乎快要把整個宮殿都凍僵了。
氣息的來源,便是站在內殿中央,那個煢煢孑立的身影。
他依舊是一身白衣,翩然如謫仙,隻是,這位仙人身上散發的不再是飄飄然的仙氣,反倒像是快要入魔一般的陰沉又陰冷的氣息;而不知什麼時候,他又把那巨大的輿圖毯子鋪開,就在他的腳下,踩著如今已經快要被他放棄的東都。
可是,看著他消瘦身影,好像被放棄的,是他一樣。
而在一邊的角落裡,是一地碎瓷片。
隻一看就知道,應該是一隻瓷杯在盛怒之下被用力的扔到那裡摔成了碎片,隻是,在那一地的碎片中,仿佛還有什麼東西,閃爍著一點溫潤的光。
江皇後靜靜的看著眼前的情景,終於長歎了一聲,道:“陛下。”
那身影微微一震。
半晌,楚暘終於慢慢的轉過身來,那張俊美無儔的臉上已經是平靜下來,沒有任何喜怒的表情,他淡淡的看了江皇後一眼,道:“皇後不是要留在紫微宮養病?怎麼又過來了?”
江皇後道:“聽說,已經快要到時辰了,可陛下還沒出發。”
楚暘忽的一笑,一揮手走到臥榻前坐下,懶懶道:“皇後之前不是還一直勸阻朕不要南下的,怎麼現在,反倒過來催促了?”
江皇後慢慢的走過去,平靜的說道:“陛下既然已經下了旨意,就不能臨時反悔。”
“……”
“君無戲言。”
“君無戲言,”
楚暘微眯著那細長的鳳目,半晌,又笑了笑,道:“是啊,君無戲言,朕的確應該說話算話,不管是對任何事,還是,任何人。”
不知為什麼,他話語中那幾乎切齒的堅定,讓江皇後心中微微一顫。
而下一刻,楚暘突然站起身,走到那個角落裡。
剛剛在盛怒之下將手中的杯子用力的投擲過來,他直到現在都感到手臂有些微微的發麻,而麻痹的指尖卻也有一點細微的感覺。
還有一樣東西,被他丟了出來。
楚暘蹲下身,從一地的碎片中找到了它——
一個小小的,幾乎不起眼的玉墜。
他伸手抓起了那玉墜子,卻也將其他的細碎的瓷片也抓到了手裡,掌心一扣,肌膚立刻被割裂,一陣刺痛將麻痹的感覺瞬間驅散,取而代之的,卻是一直竄到心裡的,克製不住的痛。
自冊封為太子,榮登九五,他再沒有受過這樣的傷痛。
痛得他,幾乎無法呼吸。
楚暘用力的咬著牙,臉色在疼痛中猙獰,兩眼更是充血通紅,看著掌心已經被自己的心血染紅的玉墜子,他裂開嘴,露出了一絲陰鷙的笑意。
朕要帶走的,一個,都跑不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