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著她的目光看去,裴行遠一愣,再一想,立刻回過神來。
他上前一步,幾乎已經衝到了那些憤怒得快要失控的病患麵前,揚聲道:“你們都安靜下來聽我說!”
眾人一聽他的話,頓時下意識的停下了爭吵和動手。
但下一刻,又有人大聲道:“還有什麼好說的!?”
裴行遠冷笑道:“你們說城中找不到藥材是因為我提前買了,那好,我先問個清楚——”
說完,他立刻指著那幾個大夫道:“你們幾位,應該都是西城幾個藥鋪的大夫吧。”
那幾人不知裴行遠為何在這個時候拉出他們來,雖有些無措,但還是立刻點頭應了,其中一個道:“我是延康坊長生藥鋪的。”
另一個道:“我是永達坊,仁安醫館的掌櫃。”
其他幾個也相繼說了自己的來曆,的確都是宇文曄從西城各大醫館藥鋪找來的大夫,而那些病患甚至有幾個就是找了他們診治,所以也都認得,立刻就證實了身份。裴行遠笑了笑,問道:“你們的醫館和鋪子裡,那些厚樸,滑石,蒼術是不是早就被買空了?”
幾個大夫都連連點頭。
裴行遠又笑了笑,道:“那請問,是什麼時候被買空的?”
幾個大夫對視了一眼,其中一個回憶了一下,說道:“若我沒記錯,應該是八月中的時候被買空了。來人一下子把我們庫存的藥材全部買了,一點都不留。”
另一個也道:“對,我記得是大岩寺開法會的那幾天。”
一個年長的大夫歎道:“我就是因為去了法會,回來之後才知道藥鋪的夥計把那些藥都賣了。若我還在,是斷不肯全部賣掉,不論如何也要留些備著。也不至於如今短成這樣。”
聽著他們的歎息,那些病患們都露出了氣惱的神情。
這麼看來,的確就是有人故意這麼做的。
於是,幾個看上去還算年輕力壯的小夥子指著裴行遠道:“你還有什麼好說的!”
裴行遠笑眯眯的道:“怎麼沒有?”
“……”
“諸位不會不知道,我裴家一家獲罪,被流放嶺南,是前些日子新皇登基大赦天下,才得以赦免回來的吧。”
“……”
“你們說的八月中,我還沒進潼關呢!”
“什麼!?”
眾人一聽,都驚呆了。
那中年人也露出了驚惶的神情,顯然沒想到裴行遠還有這一手,但他反應也快,不及眾人釋懷,他立刻道:“那又如何?藥就在你手上,你還有什麼好辯駁的,無非就是你人在路上,但派人先到城中搜刮了這些藥,也未可知啊!”
周圍的人立刻也點頭道:“也有道理。”
裴行遠笑著說道:“這位仁兄倒是斷定了一定是我做的,你有什麼證據嗎?”
那中年人冷笑道:“你有藥,就是證據!”
裴行遠笑嗬嗬的說道:“我有藥,可這藥並非在大興城內買的,而是我在洛陽附近買的,我連票據和書帖都有呢!”
說完,他一回頭。
那個坐在長桌後麵,原本負責記錄賬本的賬房先生立刻走上前來,從懷中掏出了一摞紙,正是在幾家藥鋪購買藥材留下的票據和書帖!
看到這個,眾人哪裡還說得出什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間都僵住了。
而商如意也在心裡長舒了一口氣。
之前她讓圖舍兒和薑克生等人出潼關買藥的時候,就特地叮囑他們留下票據和書帖,雖然並未想過有什麼用處,但畢竟這麼大一筆銀錢和藥材的交易,她覺得還是留個底比較穩妥;而前兩天,沈無崢與他們商定這件事的時候,就讓她把這些票據書帖全部交給裴行遠。
那時沈無崢道:“對方有藥,我們也有藥,這件事就一定會被拿出來做文章。這些票據必須交給行遠,適當的時候,也許能保他。”
當時裴行遠還不知道一摞票據書帖能如何保自己。
此刻,看到那些因為他出示了票據書帖就啞口無言,剛剛燃燒的怒火頓時熄下去的百姓,也在心裡鬆了口氣。
好險!
且不說他的安危如何,畢竟身邊還有那麼多人,但萬一剛剛真的鬨出民變來,那彆說宇文曄未來的地位,隻怕他們這一群人都要遭殃!
不過,這一口氣隻鬆了一半,他就立刻又提起一口氣來,仍舊用一雙笑眯眯的,跟彎月牙一般的眼睛對著明顯有些不知所措的眾人道:“如今,真相大白了?”
“……”
“真正買空那些藥材,要算計城中病患的,是另有其人。”
“……”
“在下我啊,不過是碰巧遇上了這次的疫病,讓這些藥材有了用武之地罷了。你們要算賬啊,最好等你們都痊愈了之後,去找真正算計你們的人算去!”
這一下,眾人的情緒都變了。
沒錯,既然裴行遠隻是湊巧在洛陽附近買了藥,那麼真正提前在大興城內搜刮這些藥,又在出現疫病的時候勒大家的脖子的人,自然就是另有其人了!
就在眾人有些氣惱的時候,那個中年人也明顯露出了一絲慌亂的神情,顯然沒想到裴行遠準備如此充分,一下子將眾人都說服,而且,將冒頭反倒指向了——
他想了想,又用不高不低,恰好能被周圍的人聽到的聲音嘟囔道:“就算這樣,你這藥,也太貴了……”
而說話間,他人已經漸漸的往後退,退入人群中去了。
周圍的人聽到這話,雖然有些氣短,但畢竟錢是自己的,也不能不心疼,於是紛紛又都附和起這句話來,倒是沒有人發現,那人不動聲色的慢慢往回退,很快便要沒入人群中了。
不過,商如意的目光,卻始終落在他的身上。
眼看著這人就要離開,她下意識的就要跟上去,卻正好在這時,看到遠處走來了兩個人影,正是蘇卿蘭和臥雪,顯然,他們是聽到了這邊的動靜,所以過來看看,蘇卿蘭眼看著這裡的人鬨成一團,清秀的雙眼中立刻露出了有些驚惶的神情。
不過,商如意也不顧上其他,隻對著臥雪使了個眼色。
那臥雪倒也機靈,順著商如意的目光看去,立刻找到了人群中那個行動鬼祟的中年人,急忙跟了上去。
但,另一邊,裴行遠還在被那些病患“圍攻”著。
“裴公子,就算你說的有理,但一錢銀子一碗藥,這真的太貴了。”
“等病治好,我們也身無分文,活不下去了。”
“還請你高抬貴手啊!”
聽著這些話,商如意的全副心思雖然都跟在了那個中年人和緊隨而去的臥雪身上,此刻卻也忍不住陣陣的發沉。
前麵的話都可以爭辯,但一錢銀子一碗藥,這就是貴,而且就是“割韭菜”。
這些人已經被喚起了不平的心思,就沒有那麼容易按下去,再看著裴行遠被人句句逼問,幾乎已經要退到那長桌前,商如意的心也揪了起來。
他,要如何應對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