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眉心微微一蹙,又抬頭看向宇文曄,想了想道:“先把重犯江重恩押下去,聽候發落。”
“是!”
近衛應聲上前,將已經失了自製之力,如同死豬一般的江重恩拖了下去,一路上還能聽到他不斷的哀求哭嚎,宇文淵又轉頭看向宇文曄,清了清嗓子道:“不過,你是怎麼會知道他的陰謀的?”
宇文曄低頭道:“兒臣陪同如意前往大岩寺禮佛,在那裡聽人說了江重恩這個人見利忘義,絕非忠君之人,此番投誠必有陰謀。”
他這話,自然是省著說的,畢竟周圍的人那麼多,他不可能直接把江太後端出來。
但宇文淵已經聽懂了,並且皺了一下眉頭。
事實上,就在之前看到河灘上的幾具屍體,猜測出對岸可能有異狀的時候,他就想到了江太後,若江重恩真的設下陷阱想要誘殺自己,這樣的彌天大罪不可能隻殺一個江重恩就能讓他消氣,那麼江太後和廢帝,隻怕也不能留了。
卻沒想到……
就在他思緒陰沉的時候,宇文曄接著說道:“那人和如意都勸兒臣立刻啟程前來,阻止父皇渡河進入江重恩的營地。”
“哦?”
宇文淵道:“那伱為何,沒有這麼做?”
“因為兒臣擔心,來不及了。”
“來不及?”
“不錯,”
宇文曄平靜的說道:“父皇要先於兒臣離開長安,並且一路坦途,並不會拖延多長的時間,若父皇直接過了潼關渡過龍門渡,那麼兒臣就算趕上來,隻怕無法阻止父皇渡河。況且,猜測到底隻是猜測,若未能證實就先有舉措,一來可能傷了父皇誠心納賢之舉,二來,也會寒了投誠之人的心。”
“……”
“若他誠心投靠,兒臣便隻做一個先行官,為父皇安排妥當,恭迎聖駕,也算儘了兒臣的一份孝心。”
“……”
“若他懷有異心——”
說到這裡,他的眼神一寒,沒有再說下去。
而周圍的人也都明白他要說什麼,畢竟擺在眼前的,已經是結果。
而聽到他這些話,宇文淵也終於將剛剛又一次被他搶白後心中升起的一點怒意壓了下去,再看看他一身浴血的樣子,終於長歎了口氣,道:“有秦王在,朕安矣。”
一聽這話,周圍的人急忙跪了下來,紛紛齊聲道:“皇上洪福齊天,逢凶化吉!”
“秦王殿下果然神勇!”
“有秦王在,何愁強敵不破!”
這些七嘴八舌的讚譽一時間充斥在宇文淵的耳邊,再抬頭看了看宇文曄一身的鮮血,就算周圍的人不說那四個字,他也明白這是“勞苦功高”,有這個兒子在,的確很多事情都變得非常的容易,不僅僅是此刻麵臨龍門渡,哪怕是將來,再麵臨東都洛陽……
他道:“你辛苦了。”
宇文曄立刻低頭道:“兒臣分內之事。”
宇文淵點了點頭,又想要說什麼,而這個時候,跟在他們後麵的一艘艨衝也停靠在了岸邊,宇文曄的另一個親兵帶著範承恩慢慢的走上前來。
雖然是文臣出身,但鎮守宋州這些年,加上亂世的曆練,範承恩也早就褪去了過去那一副羸弱不堪的樣子,哪怕並不精於兵事,在麵對這樣的變故和搏殺的時候,也再不像過去那樣驚恐震愕。他踏過怪石嶙峋的河灘慢慢的登上岸堤,然後對著宇文淵叩拜行禮。
“罪臣範承恩,拜見陛下。”
“承恩,你——”
眼看著範承恩對著自己叩拜行禮,宇文淵立刻堆起了一臉的笑容,上前一步親自將他扶了起來,笑嗬嗬的說道:“沒想到你我二人,也有再相見的一天。”
範承恩的臉上飛過一抹紅暈,顯然是想到了之前自己死守宋州,甚至險些圍殺宇文曄和商如意的事,他到現在還不知道,當初宇文曄說的要宇文淵屠儘宋州城的事不過是權宜之計的謊言,心中隻當宇文淵會記恨這件事;加上自己本來與宇文淵同殿為臣,宣誓效忠大業王朝,可現在,不僅宇文淵承繼大統,取業而代之,他自己也終於放下了心中的最後一點忠誠,投靠了這個新興的王朝,這對他來說,也許是正確的選擇,卻還是難免有些難堪。
沉默了半晌,他終於道:“罪臣不識時務,還要勞煩陛下親自來迎,是我的罪過。”
宇文淵笑道:“你能來,朕很高興!”
“……”
“朕的朝堂上,正需要你這樣的忠臣!”
範承恩又紅著臉,輕輕的搖了搖頭,但宇文淵不等他再多說什麼,笑著一把牽過他的手,接連拍了好幾下,更是連連點頭道:“好,好,好!”
一連說了三個“好”字之後,他又將範承恩拉到跟前,十分親近的說道:“朕知道你是一個賢良的忠臣,這些年來一直守在宋州不僅是為了前朝,也是為了你心中那一方天地。”
範承恩眼眶一紅:“陛下知道?”
宇文淵道:“朕當然知道,若非朕的心中也有這樣的祈願,就不會挑起這千斤重擔。你要知道,亂世中隻是生存就已經很難了,再要背負起這千裡江山,億兆百姓,那更是難上加難。”
“……”
“為官者,好名好利皆有,朕也能以名利驅使他們,但心中把百姓放在第一位的,卻難求。”
“……”
“朕需要你這樣的臣子,百姓也需要!”
聽見他這麼說,最後一縷纏繞在範承恩心中的不甘的遊絲終於徹底斷裂,他深吸了一口氣,再次跪在宇文淵的麵前,低著頭道:“微臣願為陛下驅使,鞠躬儘瘁,死而後已!”
宇文淵哈哈大笑,又一次將他扶起身來,道:“你有此心,朕於願足矣!”
站在一旁的宇文曄看到這一幕,靜默不語。
他心裡其實很明白,範承恩投降大盛王朝,僅僅是因為看不慣一直就是反賊出身的梁士德,尤其是王紹裘率部投靠東都之後,他更不可能跟梁士德一條心了;但他僅守著一個宋州,錢糧短缺,也的確不是長久之計,所以這一次申屠泰沒有采取強攻政策,而是給了他三分餘地,他就投降了。
但這種投降,更多的,是大勢所趨。
可宇文淵這兩三句話,卻顯然說到了他的心裡,看著範承恩通紅的眼眶,宇文曄的心裡一動——
原來人心,難得,也易得。
一旁的宇文愆一直靜默不語,看著這一幕,也若有所思,但他來不及多想,心裡始終有些隱隱的不安在湧動,尤其周圍的人還在不停的登岸,又有人在不停的往河灘上走,淩亂的人影中,好像……有什麼不對。
就在這時,旁邊突然響起了一聲驚恐又淒厲的慘呼——
“郡公!”
今天還是兩章合並一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