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一菲沒跟他爭,涮了抹布回到客廳擦桌子。
正在這時,他放在桌子上的手機進來了一條微信消息。
謝一菲朝著廚房方向提醒他:“你有微信。”
“你幫我看一下是不是學校的事,我剛才把資料發給了教務處的老師,但那邊一直沒回我。”
聽他這麼說,謝一菲也以為是工作上的事,打開了他的微信。
發信人的備注是“劉女士”,微信內容不長,隻一眼就看完了。
而就在這時,秦一鳴像是想起了什麼,忽然從廚房衝了出來。
謝一菲平靜地把手機放回桌上:“你自己看吧。”
秦一鳴遲疑了一下,用圍裙擦乾了手,拿起手機前又猶猶豫豫地看了眼謝一菲。
謝一菲沒再看他,繼續擦桌子,可是她的心情卻沒有她表現出來的這麼平靜。
之前一直困惑她的問題,在這條微信裡有了答案。
那位“劉女士”先是埋怨了秦一鳴不會做事,“沒定下來的事就想宣揚的人儘皆知”。但“劉女士”也表示,如果他執意要這麼做,她也攔不住,隻能和家裡人說他“朋友”聽說姥姥過八十大壽要來祝賀一下。
看口吻謝一菲已經猜到這位“劉女士”應該就是秦一鳴的母親了。
原來他一直沒提見父母的事,是因為他母親對她不滿意。雖然她知道這不是她的錯,但看到那樣的話,說一點都不難受那肯定是假的。
餘光中的秦一鳴看完微信大大鬆了口氣。
謝一菲不明所以地抬起頭來,她甚至以為她看錯了,他竟然在笑。
秦一鳴神色輕鬆:“你剛才那表情嚇我一跳!我還以為我媽不同意呢,這不是同意了嗎?那周六你就跟我一起去吧。”
謝一菲目瞪口呆:“你覺得你媽那是同意了?”
“不是同意是什麼?”
聽他這麼說,謝一菲幾乎要笑了。
秦一鳴繼續道:“太好了,正好讓我姥我舅他們都見見你。”
謝一菲覺得再沒有比這更荒謬的了。
她無語地看向窗外,好半晌才勉強平息了心頭翻滾著的情緒。
“我不去。”
“為什麼?”
問這話時,他似乎真的不理解。
看來情況比她想得更糟糕。
她丟下抹布:“‘普通朋友’去給你姥姥慶祝生日,你覺得合適嗎?”
她待人一向溫和,這還是頭一次用這樣的語氣對秦一鳴說話。
秦一鳴愣怔了一下,然後有幾分小心翼翼地問:“你生氣了?”
謝一菲沒有回答他。
她不想撒謊說自己沒生氣,但也不想吵架。
“不至於吧?我媽沒什麼文化,你一個大博士何必跟她在這咬文嚼字呢?”
她不覺得他母親會沒文化到連“普通朋友”和“女朋友”的差彆都分不清楚,但她懶得跟他爭辯。
她深吸一口氣:“我周末還有彆的事。”
秦一鳴似乎有點無措:“一菲,我承認這事兒是我沒辦好,之前讓你誤會了,主要是我媽那個人也確實不是太好相處,我之前從來沒跟你提這些,就是怕你知道她的態度會退縮。但現在這都說好了,你又說不去,我怕我媽有想法。”
他怕他媽有想法,誰又在意她的想法?
“那你就和你媽好好解釋一下吧,反正我不去。”
後來他們又為這事兒爭論了好半天,謝一菲格外堅持,秦一鳴勸不動她。交往快兩年,兩人第一次鬨到不歡而散。
以前不管他們之間有什麼矛盾,謝一菲都是能忍則忍。不是她喜歡委屈求全,是她覺得不同生長環境下長大的兩個人肯定有很多在觀念和生活習慣上的差異,要選擇在一起,那就免不了磨合,而磨合的過程無非是有人要先讓步。
以往那都是些小事,她打心底不在乎,那樣的讓步對她來說也算不上什麼委屈,可是今天的事情不一樣。
其實秦一鳴有一句話說對了,如果他早跟她說他媽不滿意她,她可能早就和他斷了。
在謝一菲看來,戀愛和婚姻完全是兩碼事,但戀愛是奔著結婚去的,一段美滿婚姻的前提是長輩們支持。
謝一菲的父母剛在一起時就遭到了謝一菲奶奶的強烈反對,原因是她媽劉秀梅心臟不好常年吃藥。可是在她爸的堅持下倆人還是結了婚生了謝一菲,她奶奶出了名的重男輕女,從此對她媽更沒什麼好臉色了。
她媽這輩子埋怨最多的人就是她奶奶,可她嘴上埋怨,行動上卻在極力地討好著。所以即便自己身體不好,還是拚命生了她弟謝東。終於有了兒子,以為婆婆對她能好點了,誰知道他爸本就不穩定的工作又因為超生丟了。
從此在謝一菲奶奶眼裡,她媽劉秀梅就是他們老謝家的災星,一輩子也翻不了身了。婆媳倆摩擦了這麼多年,她爸在這場無聲的硝煙中沒起到任何潤滑的作用,反而多年的夾板氣讓他變得更加沉默寡言。
一場婚姻,三敗俱傷。如果她媽的命運也將延續到她的身上,那她寧可一輩子單身。
……
和剛認識的姑娘吃完午飯沒多久,秦錚就接到了醫院的電話,說他的一位病人不慎摔了一跤,導致傷口有點開裂滲液。其實這個情況不必他親自回去處理,可他卻感激這通電話。
主任介紹的相親他不得不來,所幸這姑娘還算善解人意,聽聞約會要提前結束了,雖然表現出了遺憾,但也沒什麼埋怨。
秦錚很有風度地把人送上了出租車,才返回了醫院。一下午先是給那位病人處理傷口,又寫了兩篇手術記錄,不知不覺就忙到了天黑。
他打開微信,看到幾個小時前相親女生發來的消息,告訴他她已經順利到家了。
他回了個“好的”,沒有多聊的意思,女孩子卻很快回過來——
【你忙完了?】
秦錚沒再回複,就當是在忙吧。
他切出聊天界麵,隨手打開朋友圈,最新的一條朋友圈動態來自他今天剛添加的另一個人。
看到那套架子鼓的照片,那個秋天的回憶忽然就湧了上來。
那是一條車水馬龍的小街道,兩側的梧桐枝丫繁茂遮天蔽日,街角的幾顆桂花樹開了花,嫩黃的花株在一片鬱鬱蔥蔥中格外醒目。
太陽落山後,路燈漸次亮起,與街道兩邊店鋪裡的燈光共同繪出一副華燈初上的景象。
有激昂的鼓聲從其中一家店鋪裡傳出,混在整條街的鳴笛聲、車鈴聲和人聲之中,不覺得吵人,反而因為染上了點市井煙火氣,變得雅俗共賞老少皆宜。
而每逢周五,那家店的玻璃門外總會出現一個女生,很高挑的身材,秀氣白淨的長相,但因為打扮樸素,讓她成了茫茫人海中的一粒塵埃,很難被注意到。
但是有那麼一刻,她是特彆的——路人行色匆匆,隻有她旁若無人地矗立在那裡,一站就是小半天。
他一度以為她看上了那家店裡打鼓的人,直到很久後他才知道,看似乖巧的她原來也有不羈的夢想。
臨睡前,謝一菲看了眼手機,發現多了一條未讀微信。發信人是秦錚,時間大約在半小時前,內容是接著白天的話題繼續說的。
秦錚:【核磁需要打藥,建議檢查時有家屬陪同。】
看來是這會兒剛約會完,又想起了她這個病患。
可是她在北京哪來的家屬?要說最親近的大概就是秦一鳴了。在今晚之前她或許會叫他陪她一起去做檢查,可是今晚這事一出,她也不想再麻煩他了。
打個藥而已,一個人有什麼不行的?
她想到之前在城市論壇上看到的那個關於孤獨等級的小調查,原來在這座世界最擁擠的城市裡,竟然有那麼多人是孤獨的,他們一個人逛街,一個人吃飯,一個人看海,甚至一個人去做手術。
也是在那一刻,謝一菲第一次覺得自己並不是孤單一人,因為有這麼多人跟她一樣,多年來一直在茫茫人海中踽踽獨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