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說的都說完了,秦錚卻沒有立刻離開,像是還有什麼未儘之言。
他修長的手指在桌麵上有節奏地輕輕敲了敲,而當那動作停下來時,謝一菲卻鬼使神差地搶在他開口前說了句“謝謝秦醫生”,徹底結束了這場短暫的拉鋸。
他垂眼看著她,似是牽動了一下嘴角,然後一言不發地回到了他的同伴當中。
謝一菲悄悄鬆了口氣。可是想到剛才他可能要說的話,還有他看她時的神情,都讓她感到不安。
一個人真能忘記曾經有過親密關係的人嗎?他是不是已經想起了什麼?
年初離家時,她媽找了個老鄰居們非常推崇的大師給她算姻緣,大師說她今年在感情上會有一個坎,如果過得去,未來人生就順遂了,過不去的話大師沒說要怎麼化解,她媽沒有追問,因為那是另外的價錢,她也不關心,因為她壓根兒就不信。
但是眼下,忽然再想起這件事,她卻沒有當初那麼堅定了。
看了眼不遠處的男人,她懷疑這坎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悄然而至了。
火鍋店離她住的地方不遠,加上晚飯吃得有點飽,謝一菲打算走路回去。
今夜是個晴天,月亮很圓很亮,但照亮這座城市的不是今晚的月亮,而是這滿城的燈火。
生活在北京這座城市的人好像都不太需要休息,晚上九點多了,路上依舊車水馬龍,臨街的店麵熱鬨非凡,騎著電瓶車的外賣小哥還在為準時送達而忙碌奔波著。
她最初來到這裡時,也曾被這些兢兢業業的人們打動過,可這麼多年過去了,再看這些熟悉到令人麻木的景象,她第一次感受到這裡的空氣讓人窒息。
正在這時,口袋裡的手機振動了幾下,她拿出來看,是王林的微信,給了她一個時間和地點,還附帶了一個歌單,是她和新的樂隊成員第一次演出要演奏的曲子。
還好,這裡除了生計,還有一些不足以外人道的夢想和信仰,這也是大多數外地人堅持留在這裡的原因吧。
純白是一支原創樂隊,作品覆蓋了搖滾和流行音樂,樂隊也很喜歡翻唱老歌,被他們翻唱最多的就是beyond的歌。
提到beyond,她就想起很多年以前,她還在南京讀大學的時候,beyond的歌曾在他們那一批年輕人中風靡一時,ktv的點歌榜裡也是常年位居前列。
她記得每周五從學校回家的必經之路上有一家賣架子鼓的樂器店,每次路過時,都能看到裡麵的人在陶醉地打鼓,如果有音樂,往往都是beyond的歌。那時候,黃家駒已經去世20年了,beyond也已經解散8年多了,但他們的音樂根深蒂固地影響著一代人。
那是她第一次接觸架子鼓,卻從此愛上了那種肆意、澎湃,仿佛能將靈魂放逐的音樂,也有了喜歡的樂隊和喜歡的歌。
後來和秦錚在一起後,兩人聊起對彼此的初印象,她才知道他第一次注意到她並非是他幫他們姐弟解圍那次,而是那之前的一個下午。
那時候新學期還沒開學,但他已經搬到了外婆家,準備在新的學校讀高中的最後一年。有一天他閒著無聊,就坐在走廊的樓梯上抽煙,忽然就聽到有女生在唱《真的愛你》。
他說他很好奇,到底是什麼樣的女生會不愛周傑倫愛beyond,接著就看到了她。
……
王林的酒吧有個很文藝的名字,叫“初澀”。就像王林說的,這裡離謝一菲他們學校隻有兩站路。從此之後的每周五,她都將以鼓手的身份站上這裡的舞台。
入夜之前的酒吧門前格外的冷清,與夜晚路過時看到的燈紅酒綠人來人往完全是兩個樣。
推開厚重的玻璃門,隱約有電吉他的聲音從裡麵傳了出來。
她循著聲音往裡走,拐過一道牆就看到了舞台上的幾個人。有人在調試設備,有人坐著閒聊。除了立麥前的主唱是女生,其他幾人都是男生。
坐在台下的王林一眼看到她,連忙迎了過來,其他人見狀也都跟著看了過來。
謝一菲起初有點緊張,但她很快看到了眾人身後的那一套鼓。鼓身是純白色的,在黑漆漆的酒吧中顯得很紮眼,倒是和樂隊的名字相得益彰。
那一瞬間,她內心所有的膽怯被一種隱秘的期待所取代。
王林熱情幫她介紹了樂隊的成員。
主唱叫巧巧,梳著齊耳短發,人有點瘦削,但卻不失女人的媚態。吉他手小川和貝斯手山子年紀都不大,頭發抓得酷酷的,一臉稚氣,看著像沒畢業的大學生。鍵盤手武嶽,大家都叫他武哥。他年紀略長其他人一些,蓄著胡子,有種成熟男人的性感,而且據說也是樂隊的大才子,樂隊的很多歌都是他寫的。
謝一菲一一和大家打過招呼,到了巧巧時,她看著謝一菲伸出的手隻懶懶抬了下眼皮,然後轉身走向話筒:“彆耽誤時間了,開練吧。”
謝一菲隻得悻悻收回手。
合作的第一天,這似乎算不上一個好信號。好在轉身時,她看到武哥對她抱歉一笑,這讓她心裡舒服了不少。
她拿出自己的鼓棒,簡單試了一下手感,心也逐漸沉澱了下來。
她知道其他人一定都在留意著她,但她已經不那麼在意了,她隻在意從鼓棒下發出的聲音,那是激昂的、清脆的,就和她此刻的心情一樣。
她終於再一次站上了舞台,即便是很小很小的舞台。
幾首曲目磨合下來,謝一菲對這支樂隊有了更直觀的了解。
看得出幾人的技術和默契度都很好,巧巧的聲音也很有辨識度,難怪這間酒吧和這支樂隊能在這一代脫穎而出,要不是他們之前的鼓手臨時出走,恐怕也輪不到謝一菲。
隨著時間的流逝,酒吧裡的人越來越多,不到七點,卡座裡幾乎座無虛席。
謝一菲開始緊張起來,這讓她想起很多年前為了賺點零花錢她第一次站上舞台的情形,還好這一次她早有準備。
幾首曲子過後,樂隊有片刻的中場休息時間,謝一菲從包裡翻出一頂棒球帽戴上,幾分鐘後再次走上舞台。
寬大的帽簷遮擋住了她一半的視野,隻要她不抬頭她就隻能看到麵前的鼓。
……
宋良左一個電話右一個電話催個沒完,說他有個朋友懷疑自己得了乳腺疾病,想請教秦錚幾個專業問題,非讓他下班去一趟初澀。
能在酒吧探討的病情看來也沒多嚴重,秦錚做了一天的手術本來就不想去,再一看地點在初澀就更不想去了。但主任忽然造訪還拉著他嘮起家常,眼見著就要聊到上次相親的事上了,幸好宋良又打電話來催,他正好借這機會離開了醫院。
不過既然答應了宋良,那就還是得過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