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的時間太久,艾波洛妮亞沒忍住,打了個哈欠,仿佛小貓般嬌憨。她輕輕靠在男人肩膀,寬厚溫熱的手掌輕攬她入懷。
半夢半醒間,額頭和唇上傳來溫熱的潮濕觸感,她想躲開,但黃昏的疾跑和夜間的審訊透支了她的體力和精力,墜入了黑甜的睡夢。
邁克爾望著少女的睡顏,內心一片柔軟,幸福已經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感受,他的精神一片寧靜,翻湧躁動的情緒淌入了溫柔的海灣,他的靈魂有了歸處。
她是完美的,作為他的妻子。像他的母親一樣,她愛家人,溫柔可人,做得一手好菜。同時,她也像他的妹妹,不懼怕暴力帶來的益處,甚至更勝一籌。
他沒有忍住,又在她的額頭間落下一個輕盈的吻。
皮肖塔彎腰探進來時,便看到兩人相貼而坐,高大的青年攬著少女,眼神溫柔而專注,仿佛守護金蘋果的巨龍拉冬,一瞬不瞬地盯著他的珍寶。
他挑眉,未想到兩人進展會如此迅速。
懷抱心上人的邁克爾掀起眼皮瞥了眼皮肖塔,沒有說話,小幅度擺動手指,權當打招呼。
皮肖塔也不想吵醒艾波,他直起弓著的腰,往裡走了一步,瞧見到角落裡的比安奇,他坐在凳子上,往日不羈的臉上寫滿了忐忑。
這位巴勒莫乃至那不勒斯有名的花花公子的眉毛都要挑上天花板了。比安奇性格乖張,唯有麵對艾波洛妮亞時像上了轡頭的倔驢。見他如此安分,並未挑釁邁克爾,皮肖塔心知這家夥犯事兒了,而且還不小。
他無意摻和,徑自來到吧台後,輕車熟路地翻出摩卡壺,又從抽屜裡取出咖啡罐,撚了一把已經磨好的粉末,鼻尖嗅聞那醇厚的風味。
十分湊巧,在他把裝滿水和咖啡粉的摩卡壺放上溫熱的爐子,金屬卷閘門又響了。
“裡諾,我們走吧。”未完全掀開門,便聽到吉裡安諾的聲音。
待掀開了門簾,一屋子的人映入眼簾,護衛在他身側的泰拉諾瓦第一時間舉起左輪手木倉。
饒是吉裡安諾也下意識摸向腰間的配槍,隨即見到兩位夥伴,先是一愣,立刻意識到不對,事態有了變化。
吉利安諾問:“出了什麼事?”
皮肖塔聳聳肩,先和吉裡安諾身旁的矮個子男人泰拉諾瓦打招呼,才指了指揉眼睛的艾波:“我是被她叫來的,媽媽咪呀,我當時剛和仙女似的女孩親上嘴呢。”
艾波洛尼亞驟然被開門的聲音吵醒,尚且帶著困意的懵懂,隻能按照以往的習慣,輕輕拍打臉頰,強製自己清醒過來。結果,剛拍了兩下,一雙溫熱的大手就抓住了她。
邁克爾握著她的手,說道:“埃斯波西托死了。”
隨後他三言兩語解釋了這位大銀行家的死亡,又簡要說明他們出現在這裡的原因。
吉裡安諾的眉毛越皺越緊,等聽到帕薩藤珀一槍崩了銀行家,氣得猛拍櫃台。
這一聲巨響徹底把艾波震醒了。
吉裡安諾仿佛感覺不到痛感,罵道:“這個雜碎!”嘴裡又輸出一串西西裡俚語。
皮肖塔摸摸小胡子,給好兄弟遞了杯咖啡,又給泰拉諾瓦了一杯,並拍拍這個和帕特藤珀同期加入、身材瘦小得像雪貂的夥伴。他曾是個老實巴交的農民,不慎殺了收稅官而落草為寇,和擅言談的帕特藤珀不同,他追隨吉裡安諾後總是沉默著,鮮少說話,但他很愛笑。
正如現在,他感受到皮肖塔的善意安慰,嘴角上翹,露出自由而憨厚的微笑。
“阿斯帕努,我要喝茶。”
“隻有咖啡。”皮肖塔可不慣著她,“要喝茶自己泡。”
艾波洛妮亞踉蹌著要站起來。
邁克爾不舍得她離開,問:“怎麼了?我可以效勞。”
低沉悅耳的嗓音出現在耳畔,艾波洛妮亞湊到他臉龐說:“我想喝茶。熱紅茶,加一些些糖。”
溫熱氣息噴吐在沒有塗麻藥的那半邊臉,帶著她身上特有的迷人芳香,激起一陣直達靈魂的酥麻。顧及旁人在場,邁克爾忍住親吻她的欲望,從善如流地站起身。
皮肖塔饒有興致地讓開位置,給這個美國人發揮的空間。櫃台裡沒有茶包,邁克爾狼狽地翻出陶瓷罐,在艾波的提示下往杯子裡灑了一撮茶葉。
等待熱水燒開的過程中,艾波洛妮亞見吉裡安諾冷靜不少,才話家常般說:“目前就是這麼個情況。圖裡,你那邊怎麼樣?“
吉利安諾沒有立刻回答她的問題,隻說:“裡諾,去後麵廚房給我們搞點吃的來。餓死我了。”
打發走做錯事的男孩後,他看了眼櫃台後的美國人,沒有說話。
“說吧,圖裡。”
吉利安諾見艾波沒有開玩笑的意思,棕色的眼眸裡滿是認真,竟真的要將這美國人納入自己人的範圍內,便也大大方方地開口:“不太妙。”
“除了素來和我們交好的社會黨和共產黨議員,其餘議員並不支持為農業組織減免稅收的主張。你知道的,黨魁陶裡亞蒂閣下去年被排出政府了。其餘出身西西裡的幾位根基不穩,在議會基本是當分母,說不上話。”他的表情仿佛吃到了奇酸無比的檸檬,整張臉都皺起來。
水壺仿佛也感受糟糕的局麵,適時尖叫起來,邁克爾提壺將滾水澆入茶杯,又小心翼翼地放了一勺糖。
“那特雷紮部長呢?”艾波洛尼亞接過男人遞來的熱茶,輕聲道謝,一麵吹散表麵的熱氣,一麵問,“你和他暗示,這可以促成他成為總統嗎?”
吉利安諾說:“當然,他很心動,但我懷疑克羅切和他有過交易,他並不願意相信我。對他來說,我乳臭未乾,攀附克羅切生存。而那些農民還沒有他工作文件裡的一句得體問候重要。”
“難道他們想違憲?”
他們談得逐漸深入,皮肖塔為邁克爾解釋:“根據去年出台的憲法第45條,明確了法律將促進合作社運動的發展,以最合適的手段為它的發展創造條件。”
棕色液體流入白瓷杯,他給邁克爾倒了一杯咖啡,說:“他倆想要建立農業經濟組織。區彆於普通工會,它能保障農民的收入。”
邁克爾盯著咖啡,豐富的油脂在表麵飄浮,他坦言:“這不容易。”
“哈哈哈”皮肖塔忍不住拍拍他的肩膀,“容易的事做起來有什麼意思呢?”
邁克爾曆來是敏銳的,他隻問了一句:“克羅切知道這回事嗎?”
皮肖塔開始喜歡這個美國人了。他舉杯碰了碰對方放在櫃台上沒有動的咖啡杯,杯沿相撞,發出清脆聲響。
無聲勝有聲,邁克爾懂了。他複雜地看向正和吉裡安諾交談的女孩。
吉裡安諾糾正:“他們非常支持農業合作社的發展。隻是不讚成對股金和社員的性質、人數進行強製規定。”
顯然,農業合作社目前隻是黨派傾軋的工具。口頭上說得天花亂墜,實際真要動他們口袋裡的裡拉了,便一個個緊閉嘴巴。一旦對股金和人員進行限製後,他們在掌握農業合作社的親朋好友將不得不退出或是損失上百萬裡拉的收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