棕色橡木門緊緊閉合。
維拉爾迪坐進單人沙發,屁股底下傳來的綿軟質感讓他不得不雙腿叉開、挺起胸膛,好顯得自己態度強硬,不像個求職位的軟蛋。
“喝水嗎?”特雷紮部長站在寬大的古董辦公桌錢前,拎起威尼斯產的玻璃冷水壺,瞥了眼身材瘦削、衣著考究的警督,“我記得你是都靈人?”
清水注入玻璃杯,嘩嘩在房間回蕩,牆上懸掛的巨幅羅斯福和丘吉爾的照片,靜靜地凝望房內的兩人。
維拉迪爾:“是的,部長。”
特雷紮拉過一把較高的靠背椅,坐到維拉爾迪的對麵,腿高高翹起,閒談般問道:“你的父母還健在嗎?”
“都去世了。”維拉迪爾耷拉眼皮,透明的玻璃杯朦朧地映在黑色的茶幾,“我的父親是汽車廠工人,戰前就死了。母親死在德國佬的轟炸裡。”
“哈!該死的德國佬!”特雷紮揮拳頭罵了一聲,開始談起他反抗墨索裡尼政府的事跡。和吉利安諾一樣,特雷紮是個反法西斯鬥士,1936年被捕出獄後流亡英國,學得一口流利的英語回國後,將納粹趕出了意大利,是位普世意義上的英雄。
維拉迪爾目不轉睛地注視著特雷紮部長。修剪整齊的胡須夾雜著幾絲白,但體格依然像公牛般健壯。他找回了一些對部長的認同和敬仰。
特雷紮欣然地看著都林人的變化,那雙藍眼睛底下潛藏的憤懣退去,才說起正題。
“聽著,弗雷德,我很看中你的能力,冷靜、果敢、有頭腦。相比吉利安諾,我更信任你。”他對維拉迪爾說,頗為推心置腹,“但是我需要西西裡人的支持,基督教民主黨需要他們的選票,所以我不得不和那個蒙特萊普雷人達成交易。”
維拉迪爾身體微微前傾,搶答道:“現在您已經幫助民主黨取得了勝利,給政府臉上增光。您未來的地位不可估量。”
特雷紮隱約露出驕矜又得意的微笑,一閃即逝。他交換了一下翹起的腳,將左小腿疊到右大腿,無奈地說道:“可能出現各種複雜情況。首先一點,部裡沒有錢支付憲兵和警察的薪水。”
“可…”前西西裡警察局長剛要開口說克羅切的遺產,猛地意識到,這些錢都流進了特雷紮個人腰包。
像是猜到他要說什麼,特雷紮苦惱地呷了一口水說:“在羅馬生活可不容易,迎來送往、交際應酬,每個月輕鬆花掉二十萬裡拉。你這幾個月,想必也對羅馬的物價有充分的認識了。到處都需要打點。我的妻子聖誕才舍得做了一身新衣裳。“
維拉迪爾下意識看向部長的著裝,剪裁得體,袖口、衣擺處卻微微毛邊。他低頭望了眼自己的衣服,至少沒有那麼陳舊。
“至於部裡就更不容易了,”特雷紮停頓了好一會兒,與牆麵的丘吉爾對視,“雖然美國人送來了大量援助,但按照總理的意思,這些錢都用作貸款,發放給工廠主和商人,不會撥給我們。再這樣下去,真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有辦法。”
維拉爾托摸著口袋裡新賺的三千裡拉,一瞬不瞬地盯著倒苦水的上司,“給我一隊憲兵,再分我一間辦公室。”
開學後的生活,對艾波洛羅尼亞來說,忙碌又普通。
每天清晨,她騎著那輛二手自行車,穿越台伯河,一路騎往學校。民眾的生活水平不高,路上大多數自行車都像她的那麼老舊,除了始終騎在她身後、偶爾並駕齊驅的那輛嶄新梅花牌,閃閃發亮的輪轂,在羅馬樸素陳舊的街頭格外突出。她權當不認識那輛車。
順著街道騎行,晨風吹拂麵頰,空氣中是塵埃、麵包和咖啡的香氣。羅馬到處是古老的建築,每個路口都有文化遺產。遠遠地,學校地標之一的穹頂建築,像座水壩般堵在道路儘頭。
沿著這座穹頂建築外側的道路再騎大約五分鐘,艾波把車停在固定的停車點,穿過一條細密小石塊鋪陳的、圍著墨綠樹籬的小徑。身後那輛梅花牌自行車的主人不遠不近地墜著。恰到好處的距離,讓她找不到理由啐他。
走到一幢嶄新的立方體建築物前麵,這裡的門上有個小小的牌子寫著法學院。艾波根據課表進入相應的教室,在第一排最裡麵的位置坐下預習。而身後的尾巴會坐在她座位的斜對角,批改作業,或是翻看雜誌。任誰進來,都無法認為他們有關係。
等到下課,艾波和麗塔一起去餐廳,羅西等男孩們則會和在門口樹蔭下看書的數學助教前往。相熟的幾人湊成一條長桌,他們會聊一些課業的內容、時事新聞,男孩總是喋喋不休地談論國家大事。
下午如果沒有課,艾波洛妮亞會去圖書館,數學助教則打著精進意大利語、熟悉人文的幌子,也泡進書籍的海洋。
等到夜間,月亮升上天幕,艾波再次跨上她的小車回家。梅花牌自行車依舊跟在後麵。
晚餐照例是和美國人分工,一人做飯一人洗碗。但人似乎天然存在惰性,生來便愛奴役彆人。這樁約定製定了不到一周便慘遭毀壞,她嘗試掙紮,但男人頂著可憐無辜又帶著些許執拗的麵龐,要求做飯、洗碗,模樣過於惑人。她實在遭不住。
飯後,她會在起居室裡看會兒書,這些書大多是她在學校裡淘來的,偶爾有幾本由瑪蓮娜收集從巴勒莫郵寄過來。
日子就像磅蛋糕般紮實。
這天中午,幾乎整個餐廳的人都在討論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