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少嫻用靴底拭掉地上斑斑血點,踉踉蹌蹌去向天字號房,客棧的喧嘩之聲好似無數根針紮在他腦子裡,薑少嫻額角突突跳動,衣袍內也出了一層細密的汗。
他花了半日縮骨,又用了兩日適應這份縮骨之痛,才得以在今日神色如常地出現在崇嫣麵前。
他這不得不忍耐的兩日,他的嫣兒跟那霍氏子都是這麼親吻的嗎?
薑少嫻的身體裡不斷發出骨骼錯位的悶響,好似體內一根根骨頭悲鳴著要回到正軌,又被身體的主人強行按壓下去。
“願你日夜飽受縮骨之痛,噬心之苦。”仿佛有人字字泣血,在他耳邊叫囂。
他眼前一陣陣發黑,短短十幾步路仿佛走了許久,才得以跨上天字號房的門檻。
“督主!”付玨見薑少嫻麵如金紙就覺不對,他左右望望四下無人,忙把薑少嫻半抱半拖地弄進廂房,快速掩上了廂房的門。
薑少嫻步履踉蹌,差點撞翻了門口的盆架,如一隻墜落的風箏,直直墜在架子床上。
付玨正好有事要稟,他今日出去,已經暗暗找到了薑少嫻所要之物。
可見薑少嫻這般極力忍耐痛楚的模樣,付玨隻有先將此事放置一邊,他向薑少嫻體內輸送內力。
付玨不懂醫,可江湖人多少懂些拿脈,薑少嫻這副身體比付玨想象的還要殘破不堪。
或許隻要他稍加施力,就可以從內部破壞掉……
付玨扣住薑少嫻毫不設防的手腕,掙紮半晌,又換成了輸送內力的手勢。
朔風吹得窗欞發出吱呀聲響,薑少嫻身上的痛消解了許多。
他眼皮顫動,打開眼。
付玨老老實實立於他身側,欲言又止:“督主。”
薑少嫻坐起身,扶著架子床的床柱:“我學縮骨術學得太晚,那教我此技的老者告訴我,使用縮骨術時切勿大喜大悲大怒,否則氣血牽動經脈,縮骨術會反噬。”
付玨沉默。
“我自是不信的,於是我威逼那老者在我麵前施展縮骨術,”薑少嫻看向付玨,黑沉的眼中陰氣森森:“我當著他的麵殺了他全家,老者大慟,骨頭穿體而亡。”
付玨呼吸略促,薑少嫻疑心如此之重,被他握在手中的人所說之話都要百般試探,何況是他?幸好……幸好他方才沒有輕舉妄動,否則一旦未成,師門上下不保。
“方才,我卻是對你不設防的。”薑少嫻湊近了付玨,他麵色蒼白如雪,仿佛一個誘人墮落的惡鬼,一句句引人入深淵:“承認吧付玨,你當初投我西廠或許是被逼,可你方才沒向我動手,這是你發自內心的選擇。”
他像一條美麗的花蛇,嘶嘶吐著毒液:“我不會再對你設防,因為你已經是一條西廠的忠狗了。”
付玨似無法接受,渾身劇震。
薑少嫻卻覺得舒服了些許,因霍凜受的鬱氣稍稍順了些,他還能保持縮骨之術就是證明。
他的情緒已經從大怒中穩定了下來。
“你有何事要向我稟告?”
崇嫣是定要帶走的,不過在那之前,他可以聽聽付玨有什麼要說的。
“督主令我尋之物,我已尋到。”付玨從懷中拿出一盒口脂:“牽情毒就摻在這盒口脂中,凜兒敏銳,唯對那崇嫣不設防備,情到濃時,此物便是殺人的火撚。”
薑少嫻許久未說話,他看著那口脂。
裡麵有牽情之毒,極度動情才會毒發的一種毒,很適合霍凜。
塗抹在崇嫣唇上,隻要他日日與崇嫣親密,便會日日被此毒蠶食,直到一個契機,誘他毒發。
隻是要犧牲嫣兒……這何嘗不是在剜他的心。
無妨,沒有動情便不會毒發,即便毒發,他也必會為嫣兒解毒。
“聽那叫水兒的商女說,嫣兒做鏢師是為了方便找她阿兄,”薑少嫻執起付玨手中口脂盒:“我很感動。”
她離開他時那般小,他曾以為她已經死了,即便沒死,也什麼都不會記得,可是她還記得她的阿兄。
那麼,她一定會願意幫阿兄鏟除行路上的阻礙吧。
從商行回到霍府後正趕上侯夫人出行,她為協助霍侯處理無庸城之事拖延了幾日,又參加了林知府的喪事,拖到今日不得不走。
出行工具隻一輛簡單的馬車,隨行的侍女也隻有秋韻一人,走得靜悄悄,誰也沒告訴。
崇嫣和付玨一起從商行過來的,她左望望右望望,沒見霍侯。
霍凜像知道她在找什麼:“父侯不來,趕上邊關互市,又有西廠在側,還要敲打土酋,母親幫了一部分,還是太忙了。”
“可是,”侯夫人已經鑽入了馬車裡,崇嫣朝那垂下的車簾看了兩眼,小聲問霍凜:“不是出行幾個月見不到嗎。”
“每年如此,”霍凜嘴角揚起一瞬,今年不再是無頭蒼蠅一般滿大虞找人,而是有了方向,他想到崇嫣說的崇州之事:“你放心,即便母親接到了阿兄,也會在回來之時改道去一趟崇州。”
纖纖玉指將簾子撩開,侯夫人玉手抓著九節鞭:“是老娘不讓霍仲棲來的,來了定要哭,讓人看見了得笑話死。”
她脫去了侯府當家主母的裙衫,穿的便服,帶著江湖女俠颯爽英氣,她對崇嫣擠了擠鳳眸:“不如今年兒媳婦跟我一起去吧,他們爺倆忙得很,你跟我一起去找弈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