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廠錦衣衛人少,互相之間默契十足,甚至有幾人是被霍凜從西北戰場帶出來的,極聽其號令,早在發現崇嫣還能喘氣時,諸錦衣衛就對她避而不視,以防自己看到些什麼不該看的。
此刻就霍凜一人調轉馬頭,其餘錦衣衛紛紛以馬屁股對著二人,各自散開,朝不同方向張望著。
霍凜垂眼注視著駿馬跟前的少女,神色輕慢:“就憑你……”
他頓了頓,將她上下打量:“裹著這一身破布?”
崇嫣抿了抿唇,嬌容上浮現窘迫之色,穿成這樣確實不雅,可她沒辦法,剛央求薑少嫻撤出她身邊的西廠錦衣衛,她就遇險,若她就此回伯府,下次再去皇山寺定束手束腳,少不了阿兄的人陪著。
她有要避開薑少嫻才能做的事。
崇嫣囁嚅:“……須得今日祈福才靈驗,還懇請魏大人送我們到皇山寺。”
男人不動聲色地望著她。
她眼睫輕輕顫著,覺得男人審視的眸光快把她燒穿。
良久,聽得一聲哂笑:“真是薑少嫻的好妹妹。”
“陳頌,下馬車。”霍凜下令。
那坐在馬車馭位上的年輕錦衣衛聽得號令,跳下馬車。
“既然姑娘執意去皇山寺為兄祈福,為更顯心誠,請親自馭馬前去,我東廠就不送了。”
說罷,霍凜調轉馬頭,一騎當先衝出去,其餘錦衣衛緊隨其後,馬蹄掀起塵土飛揚,嗆得崇嫣咳嗽不已。
弱柳趕緊把她從煙塵中搶出來,看她灰頭土臉又是一陣心疼,忍不住對那絕塵而去的身影怨道:“還以為這些個東廠錦衣衛是個好的,不送也不必如此對一個女兒家吧,若薑督主知道了,定不忍姑娘這般受欺負。”
山中一時寂靜,離皇山寺還有一段距離,拉著馬車的馬兒打著響鼻,崇嫣和弱柳相互看著對方,一時無言。
伯府有專門的車夫馭馬,弱柳身為高門侍婢,哪裡會馭馬車,而崇嫣柔柔弱弱,看起來更不像是個會的。
弱柳咬咬牙,將崇嫣推進車廂裡:“姑娘歇息吧,駕車就交給奴婢了。”
馬車搖搖晃晃地剛行幾步,車簾外傳來弱柳略帶哭腔的聲音:“姑娘,我、我我不會。”
崇嫣歎一口氣,裹著簾布鑽出馬車,坐到馭位上,弱柳讓開一個身位,看崇嫣嫻熟地握了韁繩,奇道:
“姑娘馭過馬?”
崇嫣愣住,她也不知道她馭過沒有,應當是馭過的吧,她以前可是鏢師呢。
她從弱柳手中接過馬鞭,馬鞭上的立體紋路更讓她愛不釋手,她感覺自己有些活了,從一朵供人賞玩的嬌花,從珠寶堆砌的無趣閨閣裡舒展著身姿活了過來。
“這種帶有菱角紋路的馬鞭摔打起來極響,駿馬會跑得更快……”
咦?她怎麼知道?
她雖失了記憶,可看樣子,她的嘴,她的手,她這顆心還記得從前。
弱柳看著,看崇嫣眼睛亮晶晶的,看她揚起明媚的笑,不禁也跟著笑:原來姑娘笑起來這般好看,原來這高興的感覺也是能傳染的。
她看著崇嫣高高興興地揮了一馬鞭,駿馬嘶鳴,拖著馬車廂衝出去,左奔右突,一路呈蛇形往山上去,弱柳死死抓著馬車壁才沒有被甩下去,臉色都嚇白了。
“姑娘!姑娘!”她笑不出來了,她隻會發出鴨子般的尖叫。
崇嫣也緊張,看來她的身體記得馭馬的興奮感,卻對馭術記得不是很牢,有好幾次險些跌落山澗,又被她的本能救了回來。
又一次差點撞上大樹時,一隻手拽過韁繩,幫她停下了馬車。
一名圓臉錦衣衛翩然落於馭位旁,瞥崇嫣一眼,見她肌膚勝雪,眉目如畫,忙挪開眼,耳根子不禁紅透了。
崇嫣見過他,是剛剛被魏淩遲叫走的陳頌,粗眉圓臉,長得很是討喜。
他將手裡的包袱遞給弱柳:“讓你家主子進去換衣吧。”
“謝陳大人。”
崇嫣接過衣裳,鑽進車廂裡。
馬車又動起來,這一次行得十分穩,弱柳欲對陳頌行禮,陳頌忙擺手道不敢當。
弱柳擔憂問:“陳大人突然折返,可會受魏大人責罵?”
“不會,”陳頌輕鬆地揮揮手,後意識到自己否定得太輕易,忙咳嗽幾聲描補:“我們大人領著羌人俘虜進宮去了,他不會知道我折返幫二位姑娘。”
他豎起一根手指在唇邊:“隻要二位姑娘不說,我不說,大人不知道,我就不會挨罰了。”
他哪裡會挨罵,就是他家大人讓他來的,還讓他裝作擅自折返的樣子。
“你們魏大人還會羌語嗎?”崇嫣換好衣裳,探問。
陳頌的聲音很是輕鬆:“大人靠著西北的軍功擢升上來的,跟那群羌人打,會羌語也正常,我就是那時候認識大人的,羌語我也會啊!”
“我們大人說了什麼羌語?”
“就是……”
很輕鬆的一句問話,仿佛聊天一般,卻讓車廂內的崇嫣渾身一凜,忙止住話:魏淩遲陰晴不定,冷酷又惡劣,與之對比,陳頌偷偷折返,在她們困難時出手相幫。
雪中送炭,很難不讓人卸下心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