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二人同坐一輛馬車,再沒聊什麼話,回府前馬車在一家茶樓停下,弱柳去打包了兩份杏皮水和奶糕回來,馬車剛駛出茶樓沒多遠,猛然一個急停,崇嫣撐著小桌,沈溶月一個趔趄,茶水潑了一裙衫。
沈溶月惱怒地掀簾:“怎麼回事兒?”
“回姑娘,馬車差點磕著人了,”車夫答:“是個小乞丐,熱暈了倒我們馬車前。”
沈溶月揮揮手:“趕他一邊去。”
車夫應喏。
小乞丐……
崇嫣心中一動,從車窗探出頭喊住車夫:“等等。”
她拿過手邊杏皮水和奶糕:“弱柳,把這些東西拿下去給那小乞丐。”
弱柳接了這兩樣東西下了馬車。
沈溶月哂笑:“爛好心,倒哪裡不好倒我們馬車前,誰知道是不是故意的。”
崇嫣給沈溶月一個白眼:“我就是爛好心,不然當初怎麼會冒死從瘋馬蹄下救下一個討厭我的女人。”
沈溶月抿著唇,不說話了。
馬車重新動起來,沒行一會兒,弱柳掀了簾子探身進來:“姑娘,那小乞丐接了飲子和奶糕,一直跟在我們馬車後頭。”
沈溶月支著下巴,懶洋洋道:“我就說,賴上了吧。”
弱柳有些不忍,隻看著崇嫣,目露哀求:“姑娘,奴婢下去送杏皮水和奶糕時,看見那小乞丐瘦得厲害,且鞋履都磨破了,還滲血了,應該很痛吧。”
崇嫣沉默著,她掀簾朝馬車後望去,見真有一乞丐鍥而不舍地跟著她們這輛馬車,他頭發亂蓬蓬的,瘦瘦小小,還是個孩子模樣,約莫八九歲,步子踉踉蹌蹌,卻捧著吃食和飲子緊緊跟著她們馬車後麵。
還是個半大的孩子啊,崇嫣一歎,讓馬車稍微停一下,又命弱柳取一袋錢串子下去給他。
她坐在馬車上,隔著馬車壁,正好可以聽見弱柳跟那小乞丐的說話聲。
小乞丐說他有父親要安葬,可也不能白要這份銀錢,為報答恩情,他可做個粗使仆役。
弱柳自然說用不上他。
忽然,一陣急促地拍車壁的聲音。
隔著車簾,孩童稚嫩的聲音響起:“仙女姐姐,您就收我做個粗使仆役吧!我自己可以掙這份銀子。”
“哎你,做什麼掀我們家姑娘的簾子,知不知禮數啊你!”弱柳急著攔,可馬車簾子還是被小乞丐踮著腳掀開一角。
他蓬著頭發,臉蛋臟兮兮的,雙頰沒什麼肉,他伸著脖子看見崇嫣,揚起個溫溫和和的笑容:“好心姐姐真的長得跟仙女兒一樣。”
遮眼的蓬亂額發被風吹開些許,烈烈日光下,看不清輪廓的眼眸深處仿佛有星芒閃動。
這一瞬間,崇嫣僵愣住了。
世上真的會有如此相似的人嗎?
差不多的身份,差不多的年歲,甚至容貌氣質竟也有幾分相似。
隻是馬車簾子被掀開了而已,卻好像時光被掀開了一角,十八歲的她通過小小的窗口回望,在時光長河裡望見了再也不可能相見的人。
直到弱柳強行扯開小乞丐抓著簾子的手,簾子徐徐落下,崇嫣才醒過神:她是坐在安寧伯府的馬車上,小桌上茶水已空,沈溶月正懶懶地搖著扇子,天兒本就熱,幾次停下的馬車讓她神情更不耐煩。
小乞丐被隔絕在馬車外,還在向弱柳好姐姐好姐姐地哀求。
沈溶月聽著馬車外的官司,不耐煩道:“銀子不要算了,要是任誰攔馬車都能在我們府上謀差事,那我們每天還出不出門了,況且他又瘦又小,能乾什麼差事。”
誰知崇嫣掀了簾子,吩咐弱柳:“弱柳,把這孩子帶上來罷。”
“崇嫣!?”沈溶月不可置信地瞪大眼,崇嫣這是抽了哪門子風,她果真跟這爛好心的女人合不來。
“不成,”沈溶月嚴詞拒絕:“我好歹也是堂堂伯府姑娘,若被人看見一個男人上了我的馬車怎麼辦?於禮不合。”
“他還是個孩子!剛剛我們跟魏淩遲掀著簾子說話,你怎麼沒想到於禮不合?”
“魏淩遲又沒上馬車,且就算他到馬車裡來了,也沒人敢嚼錦衣衛鎮撫使的舌根,”沈溶月視線瞥向車窗外,嫌棄地皺眉:“那小乞丐澡都沒洗,你還想把他弄上我馬車?你若想把他帶回府裡,就讓他自己跟在後頭走,仆役都是這般隨行的。”
“他的腳都磨出血了。”
“腳斷了都不乾我事。”
崇嫣沉默一瞬:“我以前也在路邊乞過食,他長得很像我一個乞兒哥哥。”
沈溶月一愣,崇嫣打哪兒來,有什麼經曆,她一點也不知道。
她初見她時,她是霍凜未婚妻。
她再見她時,她是薑少嫻義妹。
“那也……”不成,她與崇嫣不同,心腸硬得很。
“哥哥因為我,被阿兄殺了。”
“你……”沈溶月很想損崇嫣句‘你真夠災星的哈’,可看她那可憐模樣,到底將這損人的話咽了進去,沈溶月彆彆扭扭看向彆處:“那你記憶好點了嗎,想起霍凜那護衛叫什麼名兒沒?”
“……”
“你若是想起來了,你撿個乞丐的事兒我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沈溶月加砝碼:“薑督主那邊也不會知道。”
崇嫣:“霍七,他叫霍七。”
霍七。
沈溶月將這名字於舌尖滾過,真夠隨便的名字,跟高貴的她一點都不相配。
可是再默念幾遍,便也覺得好聽的。
一回安寧伯府,沈溶月叫喚著要沐浴回了她自己的院子,崇嫣讓弱柳將小乞丐帶下去洗洗,身上哪裡有傷就給哪裡上點藥,再換身乾淨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