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不見,其實是不辭而彆,小巳僅在屋內留了一封信和她賺來的月錢,信中感謝廚房的人,感謝弱柳,感謝崇嫣,她身無長物,唯有將這段時日掙的月錢留下,以表謝意。
弱柳看過信,氣得抹眼淚:“把人當什麼了,誰要孩子的幾個錢,留下封信就走,真真薄情。”
小巳太懂禮了,這份懂禮在一個流浪的孩子身上,格外讓人心疼。
被弱柳撒氣般擲在桌上的信紙被吹落在地,崇嫣蹲身拾起,俯仰間視線觸及小巳床榻,床的一側緊挨著牆,牆上好像刻著一些字,被被褥遮擋看不清。
崇嫣三兩步走到床邊,搬開被褥,露出畫滿淩亂刻痕的牆壁,她辨認了好一會兒,才從中辨認出幾個字來——
謝執玉。
刻字的人定每晚輾轉反側,因此這三個字是躺著刻上去的,刻字的人也定對這個名字懷有極大的恨意,因此像是要把這三個字扣爛了,一筆一劃刻上,又一筆一劃狠狠將這個名字劃爛。
弱柳也注意到了,小巳不辭而彆,再聯想到謝執玉今早出城,怎麼看都不像是巧合。她帶點後怕地問崇嫣:“姑娘,小巳為什麼要刻謝大人的名字?”
這個問題崇嫣沒辦法回答她,隻道:“先不要報官,對外就說小巳聽我嬋嫣院吩咐出門采買了。”
她將信裝回信封裡,裝到一半眉頭輕皺,又將信拿了出來。
她是信鏢師,經手的鏢物數不勝數,輕易就發現了這張信紙的端倪:紙張的厚度不對,信中還有信!
崇嫣剝開了外層輕薄的信紙,露出裡麵又一封信來,信中第一行字,便是崇姑娘親啟。
隻掃了幾眼,崇嫣臉色大變,這信的內容竟是小巳向她坦白,說自己是謝瓊音。
小巳與霍凜那般肖似,崇嫣不是沒懷疑過小巳可能是謝瓊音,可霍凜說謝瓊音已經死了,她篤信霍凜之能,便打消了這個念頭。
崇嫣收起信,想直接去霍凜府上,又覺不妥,思量再三,讓弱柳悄悄請霍凜去映春齋相見,霍凜曾暗約她來那齋館,證明映春齋應是東廠暗地裡的勢力範圍。
她前腳剛到映春齋,後腳人就來了,來的卻是陳頌。
崇嫣劈頭就問:“霍凜呢?”不等陳頌答話,崇嫣把信遞過去:“謝瓊音要殺謝執玉。”
陳頌臉色也變了,看著信又驚又喜。
他確定這是謝瓊音的字跡,謝瓊音還活著,世子爺要是知道了肯定會很高興。
可沒等他喜上三分,崇嫣又拋出一個驚雷。
“謝執玉知道謝瓊音來殺他。”
“什、什麼?”陳頌有點跟不上崇嫣的思維了:“崇姑娘,這事兒你怎麼知道的?”
謝瓊音在信上坦白了自己的身份,因為她認出了崇嫣腕上的鐲子,信後半截內容太過私密,明顯是寫給崇嫣一人的,陳頌沒看。
崇嫣閉了閉眼,細細回憶:“我帶小巳去了圍獵,謝執玉說感謝我。”
大概在獵場的時候,謝執玉就認出了小巳,所以才會多看小巳幾眼,會在臨走前摸小巳的頭,他離京前說感謝她,原來是感謝她將謝瓊音帶到了他身邊。
小巳此去殺謝執玉,恐怕是自投羅網。
謝執玉喜歡霍凜阿姊,可他卻不是站在霍凜這邊的,若他得到小巳,不僅可以威逼霍凜阿姊,還可以威逼霍凜。
陳頌臉色轉為凝重,也顧不得崇嫣主仆二人在側,用東廠信鴿將消息緊急傳遞出去。
崇嫣看著,明白過來:“你家大人不在上京城裡?”
霍凜若在上京,哪用信鴿傳遞消息。
陳頌看著她。
崇嫣立馬自己就想到了:“他去殺謝執玉了?”
他說過會讓謝執玉身敗名裂,結果謝執玉被貶逐北境,這還不算完,霍凜要讓謝執玉死。
遠離了上京城的荒郊野外,押著謝執玉北行的隊伍在林間休整,謝執玉的鐐銬早就解了,坐在大石上休息前,還有衙役為其清理石麵。
那衙役在石麵上鋪好絹布,殷勤道:“謝大人忍耐些,等到前頭的驛站就可以有馬車了。”
謝執玉笑笑,他確實是高興的,卻不是為可以乘馬車。
他找到了謝瓊音,他想圍獵那日,謝瓊音也認出了他,所以他故意示弱,裝作一副被東廠抓住受過刑的樣子,等著出京前謝瓊音來殺他。
那孩子心性稚嫩,又忍耐不足,果然在今早自投羅網。
謝執玉高興極了,隻可惜以戴罪之身離京被東廠死死盯著,不方便帶瓊音一起上路。不過他將她安置在一個好地方,並在離開前向她保證,會把她同她阿娘一起接到北境去,到那時他們三人一起,再不管這京中事。
到前麵驛站,他便能金蟬脫殼,再與謝瓊音會合。
有了謝瓊音,何愁見不到霍芙?
一想到霍芙還活著,謝執玉便口乾舌燥,心潮澎湃,他強行將這乾渴之感按壓下去,他向來很有耐心,可這幾年麵對霍芙的事總是耐性不足。
大抵是因為最初,他忍耐著將霍芙讓與謝重書,才無端生出這許多變故。
謝執玉深吐一口氣,吐納打坐讓自己漸漸冷靜下來,一冷靜便發現周圍人聲寂寥了許多,方才的衙役去河邊打水遲遲未歸,周圍人不知不覺少了大半。
謝執玉心中一沉,神色如常地將隨他去北境的親信叫到跟前,示意那幽深的林中:“去看看。”
親信意會,然而還沒往林子深處走幾步,一杆銀槍紮穿了他的身體,露出鋒利的槍頭來。
攻勢比他想象得來得突然得多,謝執玉臉色驟變:“是誰!?”
那親信也算好手,可竟眨眼就沒了氣息,他身子重重落地後,年輕男子單手握著槍,一身好似喪服的月白衣裳潑墨般染著血跡,頭戴一指寬靛青抹額,他跨過屍身自林子裡走上前來,露出一張豐神俊秀,卻被一身血衣襯得煞氣格外濃烈的臉。
謝執玉篤定自己沒見過這張臉:“閣下是?”